他對小沙彌道聲「無妨」,牽驢走向自己的住處,又將毛驢交給雜役帶去安置,如此方算忙完,步入房中。
剛進房間,許文壺便聽到震天響的呼嚕聲,打眼望去,只見崔顏光四仰八叉睡在他的床上,床下橫七豎八擺了一地酒罈子,桌上還有沒吃完的豐盛下酒菜。
對於這「鳩占鵲巢」的一幕,許文壺不惱也不怒,心平氣和地走過去,輕聲道:「崔兄,醒醒。」
崔顏光在睡夢中吧唧了兩下嘴,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看到許文壺的那刻,崔顏光原本惺忪的睡眼瞬間便來了精神,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不相信似的又揉了兩下眼,確定真的不是在做夢,扯開嗓子咆哮:「許!文!壺!你還知道回來!」
「你知道李桃花那個混帳打人有多疼嗎!你走之前不跟我說清楚,害我挨了那麼大的一頓胖揍!你要是早說明白,我不帶上十個八個高手防身我都不姓崔!我跟你說你別想輕易過去!我在這住下就是專門等你回來的!我今天一定要報仇雪恨!」
似是不解恨,崔顏光跳下床擼起袖子,風風火火往房門走去,「李桃花那臭小子在哪!我今天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一隻腳剛踏出門,崔顏光整個人都愣住了。
擋在面前的少女面若桃李,一雙杏眸明亮靈動,身上著粉裙黃衫,烏黑的發半披半梳,挽成一個簡單的髮髻,披髮則編編成一股粗長的辮子攏在頸側。
崔顏光看得痴了,只覺得這女孩分外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回過神來,他連忙作揖:「在下崔顏光,無意唐突姑娘……」
李桃花冷笑一聲,盯著崔顏光道:「剛才不是還囂張著嗎,還給我顏色瞧,不知崔大人要給我什麼顏色瞧?」
崔顏光渾身僵住,哆哆嗦嗦抬起頭,認真端詳著李桃花。
突然,他一聲尖叫,人都沒能撐住,踉蹌摔在了地上,活見鬼似的指著李桃花,顫顫巍巍道:「怎麼是你小子!」
「你小子怎麼是女的!」
李桃花對他的驚恐模模樣很滿意,洋洋得意道:「正是姑奶奶我,怎麼樣,嚇死你了吧?」
她原來的衣裳髒到洗不出來,身上穿的乃是秦氏新給她裁出來的,趁著沒有和尚留意到她,還得趕緊換回男裝。
「你……你既是女子,為何女扮男裝,捉弄於我?」
「我樂意!用你管嗎!」
許文壺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本還一門心思想著太液池沉屍案,聽著這兩個人的你一言我一語,滿心只有無奈,正欲勸架,聽到「女扮男裝」四個字,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他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瞬間發亮。
*
子時三刻,月黑風高,宮闈籠於夜幕之中,如同蟄伏暗中的巨獸,頭頂陰雲盤旋猶如獸息。
兩名小宮女步於宮道,其中一個忽然回頭,說:「你有沒有感覺,剛剛有一道黑影,從咱們身邊閃過去了?」
「你少自己嚇自己了,趕緊走吧,交值的時間要到了。」
那小宮女便未多想,回頭看了兩
眼見無異樣,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與同伴走遠。
夜幕中,一抹黑影隨風踏來,悄然落至巍峨的宮宇上。
錦毛鼠俯瞰著濃墨下的皇城,耳邊出現的,是許文壺交代他的那幾句話。
「鼠兄到處奔波,有活死人之處必有你出現,無非就是你認為有可能發現那位姑娘的蹤跡。可你有沒有想過,那位姑娘若真被惡人控制,怎可能在明處出現?」
「你我既皆已認定,活死人背後必是楊善主使,那麼首先便要盯緊楊善,觀察他每日所作所為,去過何處,見過什麼人,不遠比漫無目的找人要有用的多?」
冷風撲面,錦毛鼠清醒無比。
他縱身一躍,潛入深不見底的宮闈之中。
*
九月廿一,霜降日。
太陽落山以後,陰寒之氣拔地而起,皇城中的奇花異樹盡失顏色,萬籟俱寂中,唯有禁軍夜巡的腳步聲整齊有力。
太極殿內歌舞昇平,香霧縈繞至殿外,糜亂的笑聲若隱若現。里外宮人噤若寒蟬,隨時等候天子召喚。
歌舞聲里,兩名小太監徑直往偏殿走去。
「此地乃楊總管宮內居所,爾等怎敢擅闖?」
兩名禁衛死守殿門,頤指氣使。
其中一名個頭頗矮,眉清目秀的太監雙手叉腰,氣焰囂張道:「大膽!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爺爺是誰!」
那禁衛一愣,明顯被威懾住不少。
小太監清清嗓子,掐著尖細的嗓音道:「楊總管現下急著用樣兒寶貝,特地命令我們哥倆兒過來取,耽誤了總管的雅興,你們倆都給我吃不了兜著走!」
兩名禁衛對視一眼,默默讓開了去路。
矮個太監冷哼一聲,下巴翹到天上,拉著高個太監推門而入。
門合上的瞬間,李桃花長舒一口氣,感覺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