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了把臉上的汗和血,大悲過後,聲音出奇的冷靜,「那狗太監身邊高手雲集,沒有十足的把握,過去就是送死。我就一條命,我若死了,還有誰能給醜丫頭報仇。」
宋驍點頭,讚許道:「在許文壺身邊待上幾日,倒是長了不少腦子。」
錦毛鼠並未理會他這陰陽怪氣的恭維,開門見山道:「你既然料到我要殺楊善,那就告訴我應該怎麼動手,我要把那狗太監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我要他今天就死!」
錦毛鼠咬牙切齒,額上的青筋若隱若現。
宋驍未急著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抬頭打量起了殿內陳設,道:「你知道此處叫什麼名字嗎。」
錦毛鼠沒好氣地吼回去:「我怎麼知道!」
宋驍不僅不惱,反而笑了起來,手指隨意指著道:「此處名為翊坤宮,歷朝歷代,唯有皇帝寵妃能在此居住。」
「我的妹妹,就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死後追封仁德皇后的貞貴妃,閨名宋玉華。」
說話間,宋驍看著殿中華麗的陳設,閉上眼,耳邊仿佛出現了妹妹的聲音。
「哥哥好生狠心,父母屍骨未寒,你便迫不及待將我送入宮闈爭寵,陛下的年紀都能當我爹了,性情又多疑冷酷,哥哥這是在將我往火坑裡推嗎?」
「陛下膝下子嗣稀少,你若誕下皇子,孩子便是太子,你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后,後宮關乎前朝,屆時,我宋氏一族定能發揚光大。」
「哥哥說的輕鬆,陛下年紀都這麼大了,是否能生都還不一定,妹妹不見得能有誕下皇子的福氣。哪日陛下駕崩,妹妹倒是能有飲下毒酒進皇陵的福氣。」
宋驍睜眼,滿目華麗竟比枯草荒涼。
他再開口,聲音變得苦澀許多,「十七年前,我妹妹誕下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後來陛下駕崩,她自願殉葬,隨陛下而去。」
「太子登基後,聽信監宦讒言,不理朝政,已至如今民不聊生,邪祟作亂。」
宋驍眼底沉痛,「我對陛下早已心灰意冷,可宗室已無可扶植的皇子,若縱容陛下繼續下去,這江山不日便要了結,若反,我宋驍便是名正言順的亂臣賊子,要受天下人唾罵,遺臭萬年。」
滑倒此處,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直直看著錦毛鼠,「好在,還有一絲轉機。」
錦毛鼠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不自覺擰緊了眉頭。
宋驍的聲音擲地有聲:「就在前些日子,我得知妹妹誕下的並未只有一個皇子,而是一對孿生兄弟。」
「只可惜哥哥是個弱胎,一生下來就沒了呼吸。」
「死胎在皇室為大凶之兆,我妹妹為了不讓陛下疑心,牽連到另一個孩子身上,便命心腹將死胎送到宮外。」
「那是個冬天,宮人一路出了京城到了開封地界,順手便將死胎扔到了一座山腳下。」
「可誰知,那孩子居然活過來了,還被一個路過的寡婦抱到家裡,當成兒子撫養。」
錦毛鼠本就擰緊的眉頭更加緊皺,看著宋驍的眼神也從不耐到古怪。
「你到底想說什麼?」錦毛鼠道。
宋驍看著他:「長到七歲,那寡婦死了,孩子便被另一對夫婦撫養,住在一個叫李家村的地方。」
「那孩子的名字,叫做白玉山。」
錦毛鼠的呼吸凝滯一瞬,旋即暴喝:「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宋驍猛然衝上前去,一把抓住錦毛鼠的雙肩道:「大難不死,天命所歸!你還沒明白嗎,老天讓你活過來,留你一條命,就是讓你來拯救這江山的!我胡說八道?我可是你的親舅舅!」
錦毛鼠一把推開他,後退了好幾步,躲避瘟神一樣躲避宋驍,「我聽不懂你在放些什麼狗屁!我告訴你,我只是想殺了楊善報仇而已,我不想和你們這些人有什麼瓜葛,我一個賊,我就愛偷當官的一點東西換點錢,你個老東西休想把我往渾水裡拖!」
錦毛鼠說完,轉身就往殿門跑。
這時,宋驍一句話響在他腦後——「你難道不想找楊善報仇了嗎?」
「想殺一個權勢滔天的人,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得比他更大的權利。」
錦毛鼠想到醜丫頭飽受折磨的樣子,腳步猛地停住。
他的拳頭逐漸收緊,緊到發出顫慄。
*
天際的火燒雲由濃轉淡,暮色四合,天色逐漸被漆黑籠罩。各處宮人已將宮燈懸掛,橘紅色的光暈在風中閃爍,似將密不透風的黑夜燙出一個個窟窿。
許文壺還在翊坤宮外等著。
禁衛幾次看不下去,讓他回去,他都堅守如斯,大有今日不見到宋驍不罷休的架勢。
就在這時,原本黑透的天忽然湧上火紅之色,宮人們的哭聲遠遠傳來:「走水了!太極殿走水了!陛下還在裡面!快點來人救駕!」
禁衛們大驚失色,撥出一多半人趕了過去,許文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太極殿上空,黑煙滾滾,火光透天。
原本金碧輝煌的天子居所,此刻被燒得沒了形狀,依稀可見火光中的斷壁殘垣在依次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