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壓著聲音說罷,陷入了另一重深思。裴響迄今為止經歷的一切,的確和展月老祖非常相似。
介於白翎對老祖較低的好感,他並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兩人同樣是天生劍骨,同樣修習《太上迢迢密文》,同樣早在築基期便展現了金屬性的卓絕潛力……
道場任何人都求之不得的天資與奇遇,裴響全有,但是和展月老祖走過的老路一模一樣,不知為何,白翎對此毫無欣喜,甚至產生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
凡是得天獨厚者,無不具備逆天而行的命格。學其者生,似其者死。
數千年來,修真界只出了一個展月老祖。循他步調的後來人多如過江之鯽,卻沒有任何一個重登巔峰、再造神跡。無數風流人物俱與煙雲盡散,甚至走火入魔,萬劫不復。
白翎眼底微閃,強行壓下這不合時宜的怪想法。
或許是他想多了——畢竟老祖築基期引動萬劍,是一則婦孺皆知的舊聞:他曾與同門夜遊,一行人和當年的魔尊爆發衝突。危機時刻,老祖發動劍骨,召集上萬柄仙友的佩劍,擋住了魔尊一擊。
此事發生的年代太過久遠,具體的前因後果已不可考。但老祖迎戰的可是一位魔尊,比眼下境況兇險多了,二者不該並論。
白翎一邊自我開解,一邊回頭瞄其他人。
蕭緣剛講了個失敗的笑話,試圖讓衣寐開心,衣寐卻眼淚洶湧地盯著他,看一眼少一眼。
連珠真人本來對此二人怒目而視,可是發現大師兄越來越淺、幾近透明,最後也背過身去,臉皺成一坨。
阿綱背上的符已經失效了,湊到姑姑身邊瞧她,訥訥地遞出一角衣袖,讓姑姑抹淚。連珠真人用力扯過去,擤了一大泡鼻涕。
至於唐棠,魂不守舍地來到白翎近前。
白翎道:「寧真人她……」
想半天也不知從何安慰,只有乾巴巴的一句,「她都是為你打算。」
唐棠點點頭,不知聽進去沒有,一聲不吭地蹲下,在寧雪消散的地方,攏起一捧黃泥。她堆了一枚淺淺的土包,端正跪好,向其下拜,久久不曾起身。
白翎拉著師弟,又往邊上讓了一點。他本想和裴響挨著坐下,不要打擾別人各哭各的墳,結果兩團鬼火幽幽地飄近,正是徐景和馮丘。
白翎無奈道:「你們還在外面待著幹嘛?」
「現在這樣子,咱也不好去幡里呀。人蕭緣跟魔……咳咳,跟公主殿下道著別呢,我倆擱旁邊算怎麼回事。」徐景連連咂舌,說,「只要在幡里就會露臉,還是不要去煞風景了。」
馮丘也愁道:「是啊白仙長,咱們什麼時候走?蕭緣他命數快盡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咱們快溜吧……」
白翎心思一動,不知諸葛悟與林暗現在怎樣。沉音魔尊說是萬境,其實是魔修的修為分級最多萬境,他真正的道行上不封頂。即便有偃鳴道君相助,也不知雙方高下如何。
此時回想,說不定早在四人一同進入相思林時,便被蘭花妖王盯上了,是她給沉音魔尊報的信。
於是,他們四名道修被當做資源瓜分:兩名真人由魔尊捲去,白翎和裴響則作為妖王相中的山傀養料,深入相思林。
白翎暗道不好,因為沉音魔尊對諸葛悟恨之入骨,早想把這個前線主力生吞活剝了。如今狹路相逢,諸葛悟定然深陷危機。
然而不待他捻動鈴鐺、再次嘗試與諸葛悟通訊,裴響忽然抬頭,看向上方的穹頂。
天然的高窟上,洞口密布,乍一看似切開的蟻穴般,大大小小的黑眼兒不知通往哪裡,也不知會冒出什麼東西。
白翎知道師弟的敏銳程度遠高於常人,問:「怎麼了?」
「有什麼東西在靠近……」裴響的眉峰漸漸蹙緊。
白翎道:「啊?蘭花螳螂嗎,它們跟過來了?」
「不。妖物一直在淺層游竄,並未尋到深層的入口。」裴響稍微凝神,片刻後忽然拔劍,向空中振去!
數道劍氣呈弧形擴散,在高處與不知名的硬物相擊,發生連續爆破。整座穹頂皆是一顫,滾滾沙塵似瀑布傾瀉。
在場諸人齊齊抬頭,只見三處最寬闊的洞口,有黑影蜂擁而出。
他們黑袍加身,露出來的體表覆滿鐵甲,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雙顏色妖異、各不相同的眼睛,是沉音魔尊的親衛!
衣寐霍然起立。霎時間,魔修們仿佛黑色颶風席捲,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他們人手一柄火銃,剛才正是用此物發射的靈石,試圖先發制人,偷襲下方的白翎與裴響。
為首的黑袍人上前一步,向衣寐行禮:「公主殿下。」
沉默瀰漫開來,碧落殘幡頃刻卷回了白翎身側。神級寶物就是不一樣,即使只是靈識不全的殘品,也替蕭緣多吊了會兒。他藉由幡布,化出半張面具,浮在白翎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