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依舊淡淡的,眼裡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抗拒,華燈很少見他對什麼東西這麼排斥,好像酒比毒藥還致命。
她嘆了口氣:「好吧,那我自己喝。」
不過這壺肯定是喝不了了,她重新拿出一壺不易醉的花酒,給自己斟了一杯。
酒水入喉,絲滑可口,她倚著床頭,半閉著眼,藉助酒意講了個故事。
她從未對任何人講起的事。
「十三歲的時候,我被綁架過一次。」她平靜地說,「那人是個練氣期的修士,貪圖我家錢財,便把我劫走,想要威脅我父母。」
沈晝輕輕地應了聲,示意她繼續。
「他把我綁到一條船上,搜颳了我全身值錢的東西,也包括我的手鍊。」說話的時候,她不自覺撫上左腕,似乎這樣才能安心。
「我不知道這算幸運還是不幸,總之沒了那條手鍊,恰巧路過此地的掌門師父感知到了異常的靈力波動,然後他追尋而來,找到了我。」
「他很快地殺死了那個修士,然而那個修士垂死掙扎之際,用匕首給了我一刀,就在這個位置。」
她飲下一杯酒,右手蓋住左側肩膀,鎖骨附近的位置。
「那個時候,血一直流……我還以為我要死了。」她笑了笑,睜開眼時被燈光晃了下。
沈晝抬手揮滅燈火,室內沉寂下去。她的臉龐隱匿於黑暗中,捂著被子繼續回憶。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沒死。師父告訴我,因為我是木屬性天靈根,有著最強的治癒能力,所以死不了。」
「但後來我才知道,不是因為我的天靈根,而是……他救我,傳授我功法,也是這個原因。」
華燈的身子順著床頭滑落,聲音越來越低,顯得睏倦極了。
「他們果然很討厭,我一個也不喜歡。」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一隻手卻扯住沈晝的袖子,「我不在乎他們了,也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但你……」
「起碼這一個月,你絕對不可以拋下我。」
「不會。」
華燈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望著他:「我說真的,我能給你很多錢。」
「知道。」沈晝說。
停頓幾秒,他低聲道:「這次,不要錢。」
聽到能省一筆錢,華燈果然開心許多,即便黑夜中也亮閃閃的眼睛彎了起來,手指悄悄勾了勾他的尾指。
「這是你說的哦。」
「我說的。」
華燈藏在被子裡的嘴角翹起,睡意湧上大腦,她卻強行裝出清醒的樣子,道:「可我還是睡不著。」
沈晝把方才撿起來的酒壺又遞給她:「那就接著喝。」
「我不想喝了。」華燈瓮聲瓮氣地說,「你給唱我首歌好不好?你唱了我就睡。」
沈晝說:「不會。」
華燈眼巴巴地說:「那你想一想,想想你以前聽過的曲子。」
身側一片靜默,就當她以為不會有回應的時候,男人低低的嗓音哼起了一支曲,如月光般流淌在這間屋子裡。
沒有歌詞,甚至沒有完整的曲調,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曲子。華燈回想起很多年前那個久遠的下午,她抱著扇子躺在窗前,母親也為她輕輕地哼起一首歌。
沈晝哼歌的方式和母親截然不同,華燈覺得像機器人曲庫,非常生硬且不熟練,讓她有點想笑。但他哼這首曲子的時候,與平常沉穩充滿磁性的嗓音完全不一樣,變得綿遠悠長,輕柔似低吟。
她很想再聽下去,但哼唱聲戛然而止。不過她已經很困了,拽著被子含含糊糊地問:「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忘了。」
「你從哪學來的呀?」
「有人唱給我聽。」
等了一會沒有動靜,沈晝低頭一看,她果然睡熟了。
他抬手,抽了抽被華燈壓在腦袋底下的袖子,然而才剛抽出一截,就被她一個翻身壓了回去,牢不可動。
他又一次見證了華燈的睡眠質量,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他沒想過會把華燈推醒,醒就醒了,修士本來也不需要睡眠。
手落了下去,抵在她的肩膀上,可腦海里平白無故閃現那似在顫抖的話語:「那個人給了我肩膀一刀,血一直流,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動作莫名停住,看向手下單薄的肩膀。
如果刀疤還在,應該就是這個位置。
透過骨骼和血肉,他感受得到她的脈搏,那麼蓬勃,那麼有力,像她說話時明亮璀璨的眼睛。
沈晝沒有再動,大約是懶得動了,他維持姿勢向後一靠。
窗外月亮不斷西沉,陰影覆蓋整間屋子,他盯著前方的虛無,能看到無數功法從眼前掠過,而那雙眼裡什麼情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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