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傷靠著旗袍領口,脖子稍稍一轉就痛,洛箏不得不把領子上兩粒扣子解開。傷口邊的血微凝,在她瑩潤的肌膚上形成一小朵紅梅狀的痕跡。
她等了會兒,遲遲未見宋希文有動作,扭頭一瞧,他正盯著自己的頸子發愣,這樣近距離欣賞過她的男人,在此之前唯有馮少杉,而現在,宋希文眼裡的神色竟與馮少杉一模一樣,洛箏的臉頓時有點燒。
「這藥水抹了幾時能見好?」她故作鎮定問。
經她提醒,宋希文總算回魂,清清嗓子道:「傷得不算深,最多兩三天吧,注意別碰水。」心裡只覺得奇怪,她明明早嫁做人婦,為什麼動不動就會流露出少女般的嬌羞。
他收斂心神,抹得格外仔細,也不再心猿意馬,抱歉道:「今天對不住得很,本想帶你出來散散心,誰知碰上這種事。」
「我還得謝謝你救我,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洛箏想起他利索的手腳來,「你剛才那些招式好厲害,是不是以前練過功夫?」
「那不過是危險來襲時的本能反應。」
「可我就沒這反應,別人沖我撲過來,我只會傻傻地站著。」
「你是女人嘛!」
「你又瞧不起女人。」
「我的意思是,女人是需要被保護的一種,呃一種怎麼說來著,就像一朵花,一隻鳥,你總不能指望花啊,鳥啊去抵抗危險吧。」
洛箏心知他胡扯,疑心更甚,「那這些藥品是怎麼回事?誰會在車上常備這些東西呢?」
他照樣神色自若。
「我從前學過醫,老師們再三強調身邊要常備些急救藥物,緊要關頭能派上用場——不信你去馮少杉車上瞧瞧,沒準也有。」
洛箏很少坐少杉的車,也從未留意過這些,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那你後來怎麼沒去做醫生?」
宋希文把藥水瓶蓋子旋緊了收好,將那隻四方盒子仍舊塞到看不見的地方藏著。
「說來話長,我學的是中醫,可總也找不准人身上的各條脈絡,師傅怕我把人治死,便好言相勸,要我改行。我覺得這樣也好,我天生愛熱鬧,辦報比行醫更適合我。」
洛箏搖頭笑,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的槍哪來的?」她又問。
「我申請的啊!你知道江灣有個射擊俱樂部吧,我是那裡面的黃金會員,當然現在已經關門了。」他低頭看看洛箏的腳,「你這腳是沒辦法了,只能在家養著,慢慢才能好。」
車子在昏暗的路面上行駛著。
晚間無風,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夜色甚好。洛箏坐在車裡,無端聯想到「花好月圓」這四個字,又覺得很是諷刺。一切都是假象,在這暗沉沉的夜幕籠罩下,危險在各種地方生根、發芽,開出恐怖之花。
若沒有宋希文,她這會兒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在洛箏身邊穩穩開著車,這是頭一回,洛箏對他生出親切之意。他當然還是喜歡胡說八道,或許依然有許多風流官司纏身,但在洛箏眼裡,他不再是一團虛浮飄忽的刺鼻氣體,讓人遠遠看見就想避開,今晚她觸到了一點他的核,沉甸甸的分量,不容忽視,讓她覺得這個人是可靠的。
也許這才是他真實的面目,從前那些反而是偽裝——她很快笑了笑,意識到自己的思緒走過了頭,寫故事的人往往如此,容易發散聯想。
在巷口看見馮少杉的車時,洛箏著實愣了一下,今晚的場面過於繁亂,分了她的神,早該料到的——趙大海進不了酒吧,但那裡的混亂他肯定清楚,找不到洛箏,他會慌。
宋希文也看見了,低聲說:「我送你上樓。」
他停好車,又將洛箏從車內扶出,沒走幾步,馮少杉已至眼前,目光落在宋希文臉上。
「是你帶她去的?」
宋希文坦然道:「沒錯,我帶她去的。」
洛箏忙道:「不是,是我要宋先生帶我去的。」
馮少杉看也不看她。
「上回我說的話,宋先生不會這麼快就忘了罷?」
洛箏起疑,「你們說過什麼?」
兩個男人都沒理她。
宋希文道:「沒忘,但我不記得答應過你什麼,再者,聶小姐跟我出來是為報社寫稿的事,馮先生總不至於連這點自由都要剝奪吧?」
馮少杉笑:「真是好藉口。」
宋希文也笑:「馮先生與其指責別人,不如好好反省自己,聶小姐自食其力,不是誰的附屬物。」
洛箏困惑彌深,「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馮少杉先只是冷臉,這時已慍色初顯,沉聲道:「她是我太太!」
這兩人耳朵仿佛都聾了,洛箏問什麼都沒人理,只顧著唇槍舌劍,她急怒攻心,甩下兩人便要自己走回去,忘了腳還崴著,才邁步就跌下去。
馮少杉急忙俯身攙住她,「你腳怎麼了?」
宋希文也想上前,遲疑一下,忍住了。
洛箏吸了口氣,忍痛對少杉道:「至少他有句話說得在理,我不是誰的附屬物——你走吧。」
馮少杉眉頭擰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