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出孩子,梁家著急,其實雨桐更急,燒香拜佛算命什麼招數都試過了,依然沒用。
一亭眼見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心有不忍,便決定領個孩子,也好讓雨桐安心。然而老太太不同意,堅持要梁家的親骨肉。
一亭向母親解釋:「只是先領一個養著,雨桐還年輕,過兩年說不定就有了。」
「那也不行,傳出去多難聽,人家會笑話咱們梁家的,尤其會笑話你!」
老太太請來知根知底的大夫,給一亭和雨桐分別做檢查。問題出在雨桐身上——腎氣衰虛,精血不足,胞脈失調,因此難以得嗣。
老太太聽了直哼氣兒,都給她料著了。
大夫給配了藥,囑咐早中晚三頓都要喝。
一喝就是半年,雨桐的屋子裡成天瀰漫著一股中藥味。
藥很苦,雨桐喝下去,心也跟著苦,每天這么喝著,除了苦味,再也品不出別的味兒來。
可肚子還是不爭氣。
漸漸的,就有新的言語傳到雨桐耳朵里,老太太說了,若果真生不了,就只能給一亭納妾了。雨桐剛開始聽到時,雖覺得刺耳,卻也只是笑笑,料想一亭絕不願意。她不知道老太太這是在給她做心理鋪墊呢!
沒多久,雨桐去給老太太請安,這想法就直接從老太太嘴裡說了出來,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沒逼雨桐。
雨桐出得門來,身子卻如掉進了冰窟,不難猜,老太太早就跟一亭提過,一亭沒同意,於是她改變策略,轉而來做兒媳的工作了。
老太太是梁家的主心骨,里里外外都由她拿主意,她想要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就是個時間早晚問題。
藥還得接著喝。黑褐色的一碗,晃著顫巍巍的光暈,還沒碰到嘴,那股令人憎惡的苦味已涌至喉嚨口。
雨桐用力將碗往外推去,哐啷一聲,藥碗摔成幾瓣,白色的碎片散在褐色的藥汁之中,藥汁在地上瀰漫,張牙舞爪的。
小環扶崩潰的雨桐進寢室,她痛哭流涕,萬念俱灰。
一亭進門,小環正埋頭打掃。
「二少爺今天回來得真早!」又偷偷告訴他,「小姐在裡面哭呢!」
一亭吃驚,「她怎麼了?」
「老太太說了,要給您納妾。」
「荒唐!」
一亭轉入內室,雨桐早已哭倦,靠在床頭有一聲沒一聲抽搭著。一亭見了,鑽心一樣疼,他把雨桐摟進懷裡,鄭重其事地保證:「這都什麼年代了!你放心,我不會再娶別人,沒有孩子,就咱們兩個過,一生一世在一起!」
雨桐點點頭,本該覺得欣慰,可不知為什麼,眼淚水反而多了起來。
起秋風了,又一年即將走到頭。
雨桐站在屋檐下,看院子裡的枯葉被風捲起,在空中起舞,努力想要遠走高飛,卻又一次次墜落在地,無論怎樣努力,到頭來總是徒然。
生命的無聊與空寂,在她眼前不斷重複。
雨桐忽然覺得害怕,她怕起了未來。她才二十一歲,可是未來的樣子仿佛已畫好在眼前,她的生活不可能再起什麼變化,她不會成為一個母親,連名義上的母親都不可能做得成。她將和自己的母親一樣,一輩子鎖在這樣一座深宅大院裡,可母親至少還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而她自己呢?
雨桐想起老太太暗沉沉的眼眸,心上便是一凜,隨即安慰自己,她還有一亭。
只是一亭從早到晚都在藥堂里忙碌,她能與他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即使心裡悶了很多委屈,晚上面對一亭疲倦的面容,她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這個陰鬱的早晨,雨桐思緒翻飛,在院子裡站了很久,卻遲遲邁不出步子去——按規矩,她該去給老太太請安。
這些日子,大約一亭和老太太說過些什麼,沒人再逼著雨桐吃藥,納妾的事也不再提了,可雨桐依然惴惴不安,仿佛坐在一個火山口上,隨時可能有什麼爆發出來。從前那些單純無暇的快樂,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小環來提醒她,該去見老太太了。
雨桐心怯,說:「今天不想去了,你幫我到老太太那兒回一聲,就說……我身上不太舒服。」
可即便賴掉了請安,她也依然輕鬆不起來,無心讀書,無心寫字,更不敢跨出院子。她躲得了今天,但明天呢?後天呢?
正在窗下發呆,小環急匆匆跑來,「老太太來了,說要來看看小姐!」
雨桐嚇壞了,手忙腳亂跑進房間,在床上躺平,小環緊趕著給她身上遮好被子。
「哪裡不舒服?」老太太難得和顏悅色。
雨桐含混答道:「頭暈。」背上還有汗。
「這是體虛的徵兆,回頭讓姚大夫給你開點藥調理調理。」老太太慢條斯理說,「前些日子讓你為難了,其實我那麼做,也是為你著想。唉,當人家的媳婦難啊!你現在年輕,考慮得還不多,再過二十年呢!男人把你看膩了,會怨你的。」
雨桐一動不敢動,只是垂著眼皮聽。
「與其讓他到時候怨你,不如你現在忍一時,他該有的都給他辦妥了,讓他感激你一輩子……再難受的事,忍過去也就好了。」
老太太坐了會兒便走了,話都是點到為止,雨桐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