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包餃子了。」秋許明似有若無的笑中藏著欣慰,他聽似自言自語,一口一隻又吃下兩隻水餃。
「爸,幾號做手術?」
「別來探病。」秋許明冷言疏淡,低頭吃餃子時發頂的絲絲白髮顯眼,眼角也添了細紋。
記憶中,秋末染不曾看過秋許明的頭頂。
秋許明高大健壯,悍骨剛毅,他目視父親的膝蓋、肚臍長大。
等他個頭如春筍瘋長,秋許明年復一年將他打倒在地,他唯有懷著懼意仰望。
物是人非。
一種陌生的酸苦滋味忽然湧上心頭,秋末染應道:「好。」
他又問:「爸,你真的考慮好了?」
「考慮好什麼?」探視時間有限,似乎擔心時間不夠用,秋許明吃相有些狼吞虎咽。
「手術失敗就安樂死。」
這個決定還是傳進了小崽子的耳朵,秋許明輕嗤一聲:「鍾家人的嘴可真不遮風。」
「怎麼定義失敗?」秋末染追問。
再吃一個餃子,囫圇幾下便下咽,秋許明捻著沾了餃子皮而濕潤的指腹,劍眉垂沉:「傻了、瞎了、癱了,或植物人,一年半載都醒不過來。」
他眸光輕觸秋末染又移開,神色淡情寡意,語氣決絕:「我絕不苟活。」
踐登屍骨、刀尖舔血,他早就該以命償命。
倘若手術成功,不是他秋許明惡人命大,是神明給了他的小崽子福報,他來當打樣的試驗品;倘若以失敗告終,醫生從他身上汲取些經驗教訓也是好的。
他早就活夠了。
吃完午飯還沒兩小時,胃裡充實著,可秋許明還是吃光了飯盒裡的三十只餃子。
覷一眼壁掛鍾,無知無覺中飛速流逝的時間讓秋許明添一絲隱晦的哀傷,腦部手術的風險本就極高,更何況他要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這或許就是他和小崽子見的最後一面。
這種時刻,應該傾訴衷腸,應該把心裡的歉意和未說出口的話通通傾吐。
想來可悲,二十三年的父子,他們對話的次數少得可憐,以至於他嘴巴此刻澀得緊。
只能幹坐著等獄警吹哨。
從頭到尾,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失職父親。
「爸。」片刻,秋末染率先開口,「我還記得,你說我不配擁有愛情,可我想說……」
他眼神宛如初陽落在兩潭秋水上:「配與不配,不該由其他人來評判,裁判只該是那個我愛的人。」
「她認為我配,我就配,她願意停留在我身邊,就證明我值得她停留,她相信我,那我更要相信我自己。」
眸中閃過一瞬的詫然,秋許明澀聲質問:「可你想過沒,你有可能親手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