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廳內亮起無數盞燈,將長廊照徹如白晝,空氣中瀰漫著冷調的白麝香,在暖熱的室內聞起來,分外清冽。
只走了一小段,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她和付長涇,開始竊竊私語。
有人把趙青如拉過來:「哎,這不是在你姑媽家抄經的那個嗎?你請她來的?」
「我怎麼可能會請她呢!」趙青如端起香檳喝了一口,「沒看人家男朋友在旁邊嗎?她可是付公子的心上人,我能說什麼?」
「就這麼愛她嗎?剛回國,付長涇自己病還沒怎麼好呢,就帶她出來瞧熱鬧。」
身邊的姐們兒還要呱噪什麼,被趙青如捂住了嘴。
她們說話的時候,旁邊就一直有道視線睇過來。
盡頭是她的表哥,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趙青如不敢說下去了。
她總覺得,鄭雲州好像對林西月很不同。
至於究竟哪裡不同,趙青如也說不上來。
也許是可憐她,男人不都喜歡同情貧苦但堅強的漂亮女人嗎?
把自己當作無所不能的救世主,好好地炫耀一番龐大的權力和財勢。
千百年來,「救風塵」這項光榮使命,已經牢牢刻進了中國男性的骨血里,雖然林西月也不算淪落風塵,但令趙青如沒想到的是,她表哥這樣英明的人,最後也落入了這種老套的窠臼中。
想到這裡,趙青如又颳了林西月一眼。
嘁,不就長相溫婉一點,會說兩句漂亮話嗎?有什麼吸引人的!
一進門就被密不透風的議論包圍,林西月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有話要對付長涇講,她根本不願參與這種無聊至極的消遣。
大概因為身份懸殊吧,倘若今夜付長涇牽著的人是哪一位千金,興許都不會有人注意到。
這群家世不俗的看客們,都在因她的自不量力而神經高亢,恨不得舉杯下注,賭她最後一定會被付長涇拋棄。
她隨手指了一副作品:「就這個吧,仙鶴延年,很好的意頭。」
「青如姐。「付長涇抬手叫了下主人。
趙青如很快走過來:「付長涇,怎麼了?」
礙於付公子的顏面,她也沖西月點了個頭,前所未有的客氣。
林西月倒不在乎她的態度。
她是喜歡還是厭惡,對西月來說都沒有區別。
付長涇抽出張卡給她說:「西月喜歡這幅畫,賣給我吧。」
哪怕在門口受了鄭雲州刁難,對著他的表妹,付長涇仍然彬彬有禮,實在是一個無可指摘的紳士。
趙青如接過:「好,一會兒就送到你車上,稍等。」
趁這個間隙,林西月說:「我去趟洗手間。」
這裡面暖氣太足了,熏得她頭昏腦漲,她想去洗把臉。
林西月往裡走。
她頭一次來這兒,路上也沒看見服務生,只能自己找,誤入了展廳的盡頭。
這裡辟出了一方茶室,門檐卷著竹簾,裊裊的茶煙從桌上升起,而坐在紫檀桌邊的人,是鄭雲州。
目光相碰的一瞬間,林西月叫了他一聲:「鄭總。」
「進來。」
鄭雲州拎著一個紫砂茶壺,手臂抬高,琥珀色的茶湯蜿蜒流下,在杯中激起一圈漣漪。
看他那副臉色,林西月想,還是道個歉比較好,免得有什麼誤會。
她走進去,在他面前坐下:「鄭總,下午我是......」
「等一下。」鄭雲州用茶壺點了點門,「你去關上。」
他不喜歡談話的時候被人打擾,這她知道。
西月見怪不怪,起身關好門後,繼續編了個藉口解釋:「下午的時候,我本來是想提醒您,你眼睛看起來有點紅,這是肝火旺的表現,最好吃點清涼降火的東西。」
「是嗎?」鄭雲州根本不信,但還是擺出一副採納的態度,「你還懂這個?」
西月把食指和拇指黏一起,小心地舉起來:「和我們鎮上的土郎中學的,一點點。」
她不覺得這個拙劣的藉口能騙到他。
只求把話說開以後,下次在其他場合見面,別這樣劍拔弩張的。
鄭雲州點了點門外:「男朋友回來了?」
這語氣,好像他是自己的長輩一樣,蠻怪的。
林西月點頭:「嗯,在校門口碰上,說讓我給他媽媽挑幅畫。」
端到他唇邊的杯子生生頓了一下。
鄭雲州笑得意外,又透著一股詭譎:「哦,看來他還打算帶你見家長。」
而林西月只看見他的手,生得很漂亮,青筋在冷白的皮膚下若隱若現,指節微微凸起,像一管人工雕琢出的白玉竹。
那種被她忽略的,避而不談的感覺又悄悄冒出來。
令她想起高中晚自習時,頭頂那盞年久失修的吊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