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當即截住他的話,「這就不必了。我瞧著兄長臉色也不大好,必是接到訃告之後連夜奔波趕回來的,我還撐得住,還是兄長先去歇息罷。」
聞言,沈聿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沈憶突然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心虛,但還是硬生生頂住了,做出一副真誠關心的模樣。
「你的身子更要緊,」沈聿慢慢地說,沒有再給她反駁的機會,徑直吩咐剛才匆匆趕來的管家秦紹,「派人送大姑娘回房。」
沈憶還未來得及開口,便眼睜睜看著秦紹揮了揮手,兩個廊下侍立的丫鬟飛奔著過來,一左一右門神一般把她夾在了中間。
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沈憶往遠處看了一眼。
不知什麼時候,遠處迴廊里已經聚起不少沈家下人,竊竊私語著,臉上喜色如出一轍,即便隔了很遠她也能看清。
沈聿六年不回府,剛一露面,這些下人們便聞訊趕來迎接他了,就連這幾日對她言聽計從的秦紹,也立刻轉向了沈聿。
其實沈憶能感覺出來,自沈庭植去世,下人們便像失了主心骨一樣,雖然嘴上不說,卻都不知不覺間開始心浮氣躁,而這,已是她刻意控制之下的局面了。
可就算她再能幹、再會籠絡人心,在下人眼裡,她也只是個女子,不能入仕做官,撐不起沈家的未來,如今沈聿奔喪歸家,在他們眼裡,這才是正兒八經的主子。
沈憶唇邊牽出笑,面上未有半點不悅,溫和地道:「既然兄長如此體貼,小妹便回去歇息了,有勞兄長。」
話音剛落,門外正巧傳來一聲唱喏。
「翊王駕到——」
沈憶的目光越過男人的肩膀,在門外那一角綴著香囊的深紺色車簾上定了一瞬,平靜地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沈聿一直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遊廊的轉角處後,才轉身邁出了府門。
門前停著馬車,僅兩匹馬拉著,麻布車簾,松木車架,車旁隨行不過十人,於尋常百姓已算得上豪奢,可於皇子而言,卻能稱一句簡樸。
一男子從車內出來,踩著腳凳下車。
不過初秋時節,他卻披著竹紋天水碧薄氅,身形頎長清瘦,面容蒼白雋秀,唇邊一抹溫文爾雅的笑意。
沈聿上前,「草民沈聿參見殿下。」
「連卿?」季祐風訝然,「你幾時回的京城?」
話雖如此,沈聿卻並未在這位翊王殿下臉上見到多少驚訝之色,更像是早就得知了消息。只怕進城時那兩個尾隨他的人,就是向這位殿下報信去了。
沈聿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引著男人進府,「回殿下,接到家父訃告便日夜趕來,剛到不久……」
兩人寒暄著一路行至靈堂,弔唁的用具早已備好,季祐風進殿中行弔唁禮,沈聿出來,站在門前等候。
須臾,他眼角微微一動,朝廊下看去。
一個人影鬼鬼祟祟藏在假山後的遊廊里,只露出一個腦袋,探頭探腦朝這邊張望著,雙丫髻上的彩色絲絛在風中飄著。
是個丫鬟。
她自以為藏的好,卻不知沈聿自幼習武,感官之敏銳遠勝常人,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沈聿移開目光,任這丫鬟窺視半響,待她走後,喊來假山旁修剪花池的下人問話。
「方才站在那裡的是誰的丫鬟?」
下人道:「回公子的話,是大姑娘身邊的丫鬟,叫白露。」
沈聿頷首,揮手叫他回去,轉身看向殿中正在弔唁的男人。
若他沒看錯,方才那叫白露的丫鬟看的並不是他,而是季祐風。
沈府後園涼亭。
白露氣喘吁吁地小跑過去,同六角涼亭里的少女道:「姑娘,看清楚了,殿下準備離府了,一會兒就會路過這裡。」
沈憶雙眼一亮,「你去前面看著,等他來了,速來知會我。」
白露響亮地誒了聲,小跑著走了。
沈憶握緊掌中竹管。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今日一定要見到季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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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祐風弔唁完,和沈聿一起出了靈堂原路返回。
季祐風嘆道:「沈將軍正值盛年,猝然身死,真叫人震驚扼腕。」
沈聿抬起眼,等待季祐風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