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柳?」沈憶抬了抬眼,上挑的眼角閃過一絲興味,懶懶揮手道,「這裡沒事了,你繼續去盯著吧,看她要做什麼。」
「是,屬下告退。」
宋一走後,阿宋關了窗,皺眉道:「姑娘,若是皇帝屬意瑾王做太子怎麼辦?難不成你還真嫁給瑾王?」
沈憶仰面躺在榻上,放下書,望著屋頂,語調:「那就嫁。」
「可你分明喜歡的是——」
「喜歡又怎樣,」沈憶打斷她,「喜歡又不能幫我報這血海深仇。」
少女眉目平靜,「阿宋,從我父皇母后去世那一刻起,我就沒資格談什麼喜不喜歡了。」
阿宋垂下頭。
「而且不知為什麼,我今日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沈憶忽然道。
她輕輕擰起眉,「我今日看著他,總覺十分陌生,他的反應也很奇怪,我吹那首曲子,他竟然毫無反應,我分明——」
她分明,當年曾給他吹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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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沈府的熙光室燈火通明。
沈聿立在書案前,身側厚厚一摞發黃古舊的書冊。
沈庭植戎馬倥傯三十餘載,幾無敗績,這些手札上記載著他領兵多年的心得。其實這些年早該有人整理出來,他不在家中,白氏又看不懂這些,便一直隨便堆放著了。
男人眉眼專注,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回過神來時,雙腿已僵直發麻,他放下書坐回書案後,伸手去拿茶盞潤喉。
抬眼時,剛好看到擺在書房正中央的烏木花幾,上面的盆蘭幽香婀娜,數十年如一日,仿佛不曾變過。
這是他母親在世時最鍾愛的蘭花盆景,那時,母親健在,沈庭植還沒有續弦娶白氏。
眼前數個畫面閃過,時光倒流。
書案前,扎著總角的小童握著毛筆,他個頭太小,夠不著這張練字的紫檀書案,便從一邊搬來木凳,端端正正地站在方凳上,挺腰收腹,沉肩懸腕,一筆一划地練字。
南窗下,美麗的婦人手中握著書冊,安靜地陪著小童,他練得手酸時便抱他在懷裡,輕揉他掌心。金色明媚的光線映進窗來,女人潔白的面龐溫婉寧靜。
小童和女人的面容漸漸淡去,挺拔清瘦的少年和男人的身影清晰起來。
他們相對而立,或沉默,或爭執,或怨怒,桌椅被踹翻,宣紙公文漫天亂飛,一地狼藉。
最後一個畫面,男人握著圈椅扶手坐下,一直高大威嚴的身影不知何時變得佝僂,兩鬢染霜,他緩緩道:「你若執意要去,以後便不再是我兒子。」
書案前,少年冷冷看他一眼,毫不猶豫,摔門而去。
沈聿眨了下眼,畫面消失不見,滿室蕭寂,案上幾點燈花,唯有他和守在門口的一個老僕。
獨坐良久,沈聿闔了闔眼。
「公子,夜深了,仔細看傷眼,喝碗雞肝粟米粥補補吧。」
一道女聲柔柔入耳,沈聿隨意應了聲。
但隨即,他便睜開眼。
明亮燭光下,美人臂挽輕紗,裊裊婀娜,頰飛紅暈,眸泛秋波。
第4章 內鬼
自打立秋,入夜後頗有幾分涼意。秦若柳僅著紗衣站在桌案前頭,渾身涼浸浸的。
衣裳是新裁的,首飾是新打的,胭脂用的是擷芳閣的上品……今日她可是咬牙下了血本。倒不敢指望大公子能一眼就相中她,只盼著能讓他眼前一亮。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但,大公子是讓她眼前一亮了。
燈火下,白衣公子如琢如玉,恍若謫仙,握著書卷的手指修長骨感……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長得比大公子還好看的人。她一時不由看痴了。
思緒不知不覺飄遠……若大公子果真看上她,她便不再是奴婢,而是姨娘,甚至是……少夫人。屆時,就算沈憶這個窮鄉僻壤出身的野麻雀是沈家大小姐又怎樣,見了她還不是要乖乖喊嫂嫂……
想著想著,秦若柳微微勾起唇角。
頭頂忽然浮起一道清泠泠的嗓音:「你是誰身邊的人?」
她猛然回神,這位向來生人勿近的大公子正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目光比這秋夜還涼。
秦若柳急忙垂下頭去,磕磕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奉命,在書房伺候。」
「哦?伺候多久了,又是奉誰的命?」
「秦媽媽指了奴婢來的。今天、今天剛來……」
話說完,空氣便陷入了沉寂。
秦若柳面上不由浮現出幾分難堪。
大公子一定猜出她的心思了。
過了片刻,餘光里書影一晃,隨後那聲音冷淡地道:「書房不需要伺候,你去回了她,讓她另給你派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