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悄寂,她平日治下極嚴,疏雲院素來安靜,她此刻又滿腹心事,便沒覺出這寂靜中的一絲異樣。
直到即將踏進臥房門時,側面忽得傳來一道低緩的嗓音——
「回來了。」
沈憶倏然抬眸:「誰!」
昏黃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微弱的光映亮了那廊下身影的模糊輪廓。
那人緩慢地往前邁了兩步,從無邊秋夜中走出,站在她身前幾步遠的地方,靜靜瞧著她。
她聽見沈聿語氣平靜,沒有一絲質問的意思,很隨意地問她——
「這麼晚回府,去哪了?」
第6章 忠僕
沈聿的眸光下意識落在少女的唇瓣上。
出趟門,她竟塗了口脂。
很淡的一抹嫣紅,似有似無,卻令這張美人面陡然明艷起來。
她本就生得眉眼熾麗,精緻如畫,仿若工筆細描。只是平日素麵朝天的,才給人一種清冷的錯覺,而今稍加點綴,那艷色便直晃進人心底去。
他問過手底下的人,沈憶去的是九千春庭,巧的是,今晚瑾王也在那裡。
視線向上,沈聿望進她眼底。
對視的瞬間,沈憶心跳竟漏了一拍,過了好一會,她別開眼:「沒什麼,就是在府里待得悶了,出去走走,順便買兩盒胭脂……倒是兄長,怎麼會在此?」
沈聿抬了抬手,語氣愈發淡:「閒來無事,出來走走。」
說完,他垂眼看向她,似笑非笑的,語氣幾乎稱得上溫和了:「胭脂好看麼?可有中意的?」
沈憶猛然僵住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是真的在問她胭脂怎樣,還是——
她轉開視線,若無其事地道:「……一般。」
男人的視線在她面上定了片刻,漫不經心道:「既然早晚要遷出京城,還是少和京中之人有牽扯的好。」
沈憶沒說話,他果然知道她去了哪。
「早些歇息吧。」沈聿轉過身,遠去的背影很快與暗沉的長夜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沈憶面無表情地邁入臥房。
要她放棄,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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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睡起來,沈憶照慣例召見幾個管事婆子和管家,在廊下聽他們逐一匯報府中事務。
自從開始打理中饋,她便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而一般這種時候,秦氏是不會露面的。
今日也是如此。
等掌管廚房的張媽媽回完話,沈憶搖著團扇說:「去喊秦氏過來。」
一時間,里里外外俱是一怔,所有人都隱隱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負責傳話的小丫鬟一縮脖子,立刻匆匆出去了。
沈憶派人來喊,秦氏當然不能不去,只是臨走前,她悄聲囑咐了秦若柳幾句。
一刻鐘後,秦氏穩穩噹噹地立在了廊下,頗有幾分凜然無懼的氣勢:「不知大姑娘喊老奴來,有什麼吩咐?」
沈憶的視線從手中帳簿上抬起。
婦人穿著體面的靛藍色如意紋比甲,抹了脂粉的臉格外白,顴骨很高,幾乎快頂破臉皮,兩片薄薄嘴唇上塗著鮮紅的口脂,嘴角耷拉著下垂。
沈憶抿唇一笑:「吩咐怎擔得起?我這次喊媽媽過來,是要和媽媽打個商量。」
見秦氏眉眼間微微鬆動,她揚揚下巴:「張媽媽,給秦媽媽看看後廚的帳簿。」
秦氏接過來,漫無目的地翻了幾頁,即便內心警覺,也沒弄清楚沈憶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這時,只聽沈憶含笑道:「如今沈家不比往日,這後廚上的採買,開銷實是太大了些……我聽張媽媽說,在這家採辦的價錢是秦媽媽親自去談的,故而請你過來問問,這價錢,能否再壓低些?」
原來是這樣。秦氏笑得客氣,說話卻堅決:「大姑娘說笑了,多年的往來,哪有說變就變的道理?自然是不能的。」
自然是能的。
這種大家族的採辦價錢,從來都是物品本身的價錢加上超過其數倍的油水,而作為定下最終價錢的主事人,秦氏手裡的油水當然是最大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