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說出沈聿,其實是在賭,賭翊王還想拉攏沈聿,賭這侍衛能對他主子的心意揣測一二。
關遙頓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為這話里的深意還是因為她眼中篤定的從容,他沒能立刻反駁她。
關遙沉思片刻,頷首道:「姑娘稍等,容在下前去通傳一二。」他立刻進園子去了。
沈憶看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不自覺揪住了袖口。
腦子裡忽而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會是少年噙著笑意,彎起眸子喚她「阿野」,一會又是少年眉目冷淡地對她說:「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胡思亂想一陣,只覺時間過得飛快,回過神時,那侍衛已經走了回來,他側身一讓:「姑娘請吧。」
沈憶緩緩鬆開攥緊的袖口,沉默地邁開步子,跟了過去。
園子裡種了些木芙蓉,已三三兩兩地凋零了,僅剩的幾片嬌艷粉瓣邊緣焦枯著,無精打采地垂在枝頭,在秋日斜陽下半枯半紅。
荒蕪花叢旁有座四角涼亭,四面掛著紗幔,其中兩面紗簾攏在亭柱上,另兩面半開著,細風拂過,層層縹緲的細紗後,一個男子披著件鴉青紋鶴大氅,自袖口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提起碧玉茶壺倒了杯茶。
沈憶忽然放慢了腳步。
過去五年裡,沈憶不止一次在王公夜宴上見到季祐風,他身為無比尊貴的翊王殿下,到哪都是前呼後擁,而她不過是沈庭植收養的小丫頭,根本沒有機會上前。
但她也不想上前,當年的事歷歷在目,她不是不怨的。
她甚至隱隱期盼著,有一日季祐風會偶然留意到她,認出她來,主動來道歉,求她和好,可五年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沈憶甚至不知道季祐風有沒有看清楚過她的臉。
這是時隔七年後,她以沈家養女的身份,因為某些事不得不站在他的面前。
他……會認出她嗎?
這時,男人仿佛察覺到什麼,側眸望了過來。
沈憶不自覺屏住呼吸。
對視的短短一瞬,她竟覺得無比漫長,耳邊,石桌上滾起的茶水沸騰之聲淡去了,響徹寺院的鐘聲亦模糊了,眼前只看得到男人溫文爾雅的面容,浮起淺淺的笑意,眼中是透著疏離的溫和。
沈憶聽見男人輕聲說:「原來,沈家養女就是你。」
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嵌進掌心,沈憶的聲音竟在發顫:「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季祐風笑笑,溫聲道:「莫要誤會,孤是說你同傳言中一樣,是位美人。」
是怕她誤會。
並沒有別的意思。
又聽他說了句:「過來坐。」
男人隨手拂了拂袖,不再看她,轉過身重新坐正了。
沈憶怔怔望著他的側影,一顆心仿佛掉下深淵,永無止境般沉沉墜落下去。
季祐風是沒認出她,還是不願相認?
可,他怎麼能認不出她?他又憑什麼不願相認?
鼻腔猛地湧起一股酸澀之氣……沈憶立刻低下頭,狠狠閉了閉眼。
沒關係,沒關係。
七年未見,她容貌氣質變化極大,季祐風認不出來才正常,若非知道身份,她其實也不一定能認出他。而且現在她還有許多事沒做,眼下並非二人相認的最佳時機,不是嗎?
所以季祐風認不出她也好,不願認也罷,沒關係。
他們以後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她可以等,等到他想起她,等到他願意和她相認……沒關係。
沈憶眨了下眼,又眨了下。
可為什麼,眼前景象忽然模糊起來?
心口又酸又悶,喉嚨仿佛被堵住了,她甚至不敢吸氣。
可眼淚還是淌下來了,她無措地呆呆站著,都忘了去擦。
七年前,他明明很喜歡她,她被罰跪,他偷偷溜過來,懷裡藏著兩個香噴噴的肉餅,胸口被燙的起燎泡都不知道。
她愛吃芫荽,還熱心地讓他品嘗,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她不知道,他向來對芫荽敬而遠之,回去之後就病了。
還有她生辰那日,他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根玉簪,簪子一端雕了張嬌嗔靈動的美人面,正是她呢。後來才知道,他為了練雕工刀法,兩隻手幾乎沒有一塊好皮了。
這些,他都忘了嗎?
可他憑什麼忘呢?七年前,明明是他不告而別,明明是他親手將她推開,明明是他……對不起她。
他憑什麼呢?
察覺到身後許久沒有動靜,季祐風回頭看了一眼。
少女一襲妃色煙羅裙立在夕陽下,單薄的身影被斜陽晚照拉得極長極長。她紅著眼眶,烏黑的眼睛盈著淚光,任由眼淚簌簌落下,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看他。
季祐風不由怔了下。
他垂下眼,掩住了眸底不合時宜的情緒,沉默片刻,復抬起眼:「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