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帘一掀,一年輕男子闊步走進來,神色嚴肅,腰間佩刀,腳踩牛皮靴,只見他仔仔細細地環視大堂一圈,又打起門帘出去了。
瞧見此人,沈憶心道:來了。
她向來過目不忘,立刻認出這人正是前些日子將她攔在護國寺後園外的那名侍衛。
果然,下一刻,門帘一開,季祐風披著鶴氅緩步走了進來。
客棧大堂內眾人紛紛抬頭看了過去,瞧他通身貴氣,面色卻很溫和,只道是來了位富貴人家的公子,又低下頭忙自己的事去了。
沈憶起身上前,朝季祐風一拱手,含笑道:「季公子。」
身著男子裝束,行的亦是男子禮節,可沈憶做來卻毫不嬌柔女氣,別有利落颯爽之感。
季祐風眼中淺淺划過一絲漣漪,他不自覺頓了一瞬,然後笑著頷首:「沈公子。」
他身後隨從好奇地打量著沈憶。
恰此時,一侍衛過來對季祐風回稟道:「公子,都尉說他要安排夜間輪值,等會過來。」
季祐風點點頭。
都尉?
沈憶一怔。
她倒不是驚訝季祐風隨行人員中有武官,只是……她記得那沈聿任的職便是左果毅都尉。
大抵是她想多了……武官中那麼多都尉,不一定就是沈聿,況且她來之前剛打聽過,沈聿天天在神策營里待著,跟季祐風壓根沒見過。
略微放下心,沈憶道:「殿下一路車馬勞頓,想來需得好好歇息,阿憶已讓掌柜的備上宴席,酉時三刻在三樓雅間給公子接風洗塵,現下阿憶就不叨擾了,告辭。」
作了個揖,沈憶轉身上樓。
季祐風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眸底逐漸染上暗沉。
聽聞梁女案之初,他只覺是天賜良機,直到五日前沈憶送來一紙書信,他才隱隱意識到,這看似梁民積怨已久後自然爆發的動亂和這看似巧合的時機,也許並非天意,更不是巧合。
也就是那時,季祐風才將那日沈憶在護國寺輕描淡寫的那句「臣女會給殿下送上一份大禮」和帝巳城之亂聯繫起來。訝然之餘,他亦覺得心驚……莫不是這梁女案,從頭到尾都是沈家操縱的?
季祐風正想著,他身後,門帘被人從外邊撥開,手臂勁瘦有力,袖口收緊,腕間帶著鐵護腕。堂內隨之灌入一陣寒烈的北風,直吹得堂內眾人打了個寒顫。一黑衣男人邁進門來,面容冷肅,黑漆漆的眸子狹長鋒利。
大堂內陡然一靜,眾人的目光不自覺被這男人吸引。
男人卻仿似沒感覺到,徑直走到季祐風身前,微微壓低聲音道:「殿下,臣已安排好今日輪值人手,殿下盡可安心。」
季祐風溫聲道:「有勞連卿,回房歇息罷。酉時三刻,有個接風宴,你隨孤同去。」
黑衣男人,正是沈聿。
他微微一頓,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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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初,沈憶穿上帶來的唯一一套裙裝,梳妝妥當,反覆攬鏡自照,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去定下的雅間等季祐風。
這雅間布置得頗有詩畫意境,進門是一架雪景寒林屏風,往裡走,桌椅旁是一汪清池,池上假山錯立,流水不絕,池面中浮著幾朵盛開的蓮花,想來這水竟是叫人精心維持的溫水。
黑木圓桌上有序擺放著八菜一湯,在燈火柔和的光暈籠罩下,色澤鮮亮,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沈憶忍不住勾了勾唇,隨即又使勁壓下嘴角,神色淡然起來。
矜持,她要矜持。
不多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聽起來不是一個人,沈憶沒在意,只以為是季祐風的護衛,她垂著眼一寸一寸將裙擺上的褶皺撫平。
門開。
沈憶站起身。
腳步聲愈來愈近。
沈憶從屏風後款款走出。
一身白袍、長身玉立的俊美男子出現在眼前。
沈憶忍不住揚起笑靨:「殿下——」
話音戛然而止。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露出了臉,她沈憶面上的笑容忽然僵住,頃刻間消失。
她的目光越過季祐風,呆滯地看著他身後的男人。
他一身乾淨利落的黑色勁裝,肩寬腰窄,英俊面容無波無瀾,漆黑瞳仁深不見底,靜靜地看著她。
不是什麼護衛,是……沈聿。
沈憶只覺心跳都停滯了。
沈聿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巧合?還是他故意的?他為什麼看到她一點都不驚訝?他到底想做什麼!
沈憶徹徹底底地懵了,意識在這一刻已經完全空白,她整個人都變得遲鈍起來。
頭頂忽然落下一片陰影,沈憶下意識抬頭,雙眼卻是失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