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看得見,自從賜婚聖旨下來,大姑娘和大公子面上根本沒有半分喜色。
太監來宣旨那日,大姑娘客客氣氣地接了旨,半點即將嫁人的嬌羞也沒有,大公子的臉色更不要說,身子本就沒養好,接旨後更是一張臉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不過短短几日,眼見著人消瘦了不少。
聖旨已下,朝中各部都忙碌起來。說起來也不知是誰心急,直接將婚期定在了開春二月,幾乎只有一個月的籌備時間,一時間,各部都忙得腳不沾地。
沈憶更是顧不得打理中饋,早把管家權還給了沈夫人,成日裡不是對嫁妝單子,便是學宮中禮儀,試婚服。
一月到頭來,幾乎沒見過沈聿幾面。
聽說他休養了沒幾日,便回神策營中接著當值去了。
「姑娘,快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可有的折騰呢。」阿宋走過來,輕聲說。
沈憶坐在窗邊,看著黑漆漆的窗外,燈火朦朧,滿室悄寂。
良久,她忽然問了句:「沈聿下值回來了沒?」
「嗯……」阿宋遲疑片刻,還是如實說了,「兩刻鐘前回府了。」
事到如今,沈憶對沈聿的心思,便是遲鈍如阿宋,也瞧了出來。
她本不想說的,可終究是不忍心。
沈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阿宋無需問她去哪裡,心裡嘆口氣,默默跟了上去。
只是才出門,沈憶便停在了門口。
阿宋站在門內,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接著便聽到沈憶的聲音。
她聲音很輕,似是很不確定般:「……兄長?」
阿宋腳步一頓,默默地轉身回了房內。
檐角的燈籠瀰漫出暖黃的光暈,沈聿負手站在廊下,整個人籠罩在黯淡昏黃的燈火中,面容半明半暗,看不清楚。
沈憶定定神,走上前,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提了提唇角:「兄長怎麼來了。」
這笑一定比哭還難看,只出現了一瞬,便從她的臉上褪去了。
她已經很久沒喊過他兄長。
沈聿望著她,抬起手:「怕你傷還沒好全,來給你送些藥。」
沈憶看著他攤開的手掌,是一個小瓷瓶。
其實傷早已好全了,但她還是伸出手去,指尖觸到瓷瓶,卻沒有拿起來,而是輕輕地覆在了上面。
兩隻手,一隻寬大溫熱,一隻細白微涼,隔著瓷瓶,安靜地貼合在一起。
沈聿的手微微顫了下。
沈憶一點一點彎起手背,指尖自他的掌心一寸一寸划過,最後緩慢地握住瓶身,拿了起來。
那一分微涼細膩如冷玉般的觸感驟然遠離,男人指尖顫動了一下,倏然收回手。
沈憶握緊手中的瓷瓶,溫溫的熱度一點一點傳進手心,她遲鈍地意識到,沈聿大抵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
她想起幾個月前,沈聿剛歸家奔喪,彼時兩人還不熟悉,他卻大半夜不睡覺立在她門前,說什麼出來閒逛,還低下頭來似笑非笑地問:「胭脂好看麼?可有中意的?」
事到如今,的確找到了那胭脂,只不過,並非她中意的罷了。
沈憶輕聲問:「身子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沉默良久。
「以後……」沈憶張了張嘴,喉嚨又干又澀,痛得厲害,她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別什麼事都第一個往上沖,也別老是裝得自己很厲害一樣,累了就喊,疼了就哭,不然累死了也沒人心疼你。」
沈聿說:「好。」
又是沉默很久。
沈憶忽然轉過身去,乾澀的聲音傳過來:「……不早了,兄長回去吧……我要睡了。」
「……好。」
可身後一直沒聽見腳步聲。
沈憶忽然仰起頭,從她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檐角上一輪月亮,她好像很稀罕似的,看了很久。
月亮又大又圓,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是了,今天是二月十四呢,明日便是十五,月亮當然圓。
可月亮這樣圓的一天,人卻要分別。
這是她親自選的路,她並不後悔,她只是沒有料到,這條路會這樣難走。
沈憶狠狠閉了閉眼,低下頭邁開步子向前去。
「阿憶。」沈聿忽然喚她了一聲。
沈憶止住步子,回頭。
少女穿著銀白的百褶流蘇裙,轉身的剎那,一陣風穿過廊下,裙擺如蝶翅般在空中四散翻飛,她紅著眼看他,眼中一層盈盈的淚光,神色卻是冷靜的。
沸騰起來的血液頃刻間冷卻,沈聿露出一個無力的笑:「……沒事,回去吧,早些休息。」
沈憶頓了頓,什麼都沒有問,轉身邁進房門。
這夜,沈憶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