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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重新躺了下去,一邊淡淡地道:「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該明白了?只是因為下毒一事,你便想讓我反水,供出瑾王,做什麼春秋大夢?你是能救我一家人性命,還是能免了我的殺頭之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滾吧,我快死了,不想再看到你。」

他語含輕蔑,沈憶眉目不動,反是有些惋惜地道:「當真嗎,大人當真不再考慮一下?」

秦峰青只扔了一個字給她:「滾。」

沈憶恍若未聞,顧自道:「大人說的不錯,我既不能為你保全家人性命,也不能替你免去罪名,當然,其實我自始至終也沒想過這樣幫你。」

秦峰青眉頭皺起,面上終於浮起不耐煩,正要再喝一聲滾。

卻在這時,聽沈憶慢慢地說了一句:「——但我可以,幫你活下來。」

一個滾字生生卡在喉嚨里,秦峰青極咳幾聲,幾乎將肺都咳出來。

沈憶含笑道:「大人先別激動,聽我把話說完。」

秦峰青抬起頭,烏糟的亂發之間,露出一雙陰鷙到極點的眼睛。

沈憶對這樣的眼神並不陌生。

人走到絕境,在看到一絲生還希望之時,眼神總是如此熾熱瘋狂。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犯下彌天之罪,卻仍想著苟活的人,輕聲道:「我能將你從死牢裡帶出去,也能叫你這輩子都不會被瑾王的人發現,可秦大人,你要知道,我護不住你的家人。」

「一旦你修改供詞,供出瑾王是幕後主使,我會安排旁人替你去死,你不會有事,可屆時,只怕你的家人會替你承受瑾王的怒火,下場麼,大抵也是個死。」

「秦大人,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沈憶勾起唇,神色頗有幾分愉悅,「是用你一個人的命換他們的命,還是用他們的命,換你一個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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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憶跟著梁頌原路返回。

在昏暗中走了太久,一步跨出窄門,春日明媚的陽光灑下來,沈憶下意識眯了眯眼。

抬起手在額上搭了個涼棚,沈憶轉過身,笑道:「多虧了梁大人放我進去,日後大人若有難處,只管叫人來尋我。」

說實話,進刑部死牢根本不合規矩,她從未想過能如此順利,這位傳言中剛直不阿的狀元郎甚至沒有多問一句,便答應了下來。

沈憶心中隱隱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忍不住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梁頌仍是不溫不火的模樣:「王妃客氣了,梁某別無所願,惟願真相能大白於天下,瑾王不該逍遙法外,王妃心中所想,亦是梁某心中所願。」

原來是這樣。

沈憶一直不踏實的心總算放下了,她笑起來:「大人果然高風亮節,妾身佩服。」

客套幾句,沈憶上了轎子。

起轎之後,她撩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男人還站在原地,看著她這個方向,他沐浴在春日燦金色的陽光下,一身的蒼青色卻還是叫人覺得冷瑟蕭條。沈憶看著男人的臉,忽然發現不管什麼時候,這位梁大人永遠是慘白慘白的一張臉,沒有一絲血色,看得久了,幾乎叫人疑心是不是看見了鬼。

心裡莫名覺得不太舒服,沈憶放下了帘子,隔斷那道視線。

之後一連幾日,朝中風平浪靜,這樁去歲秋末驚動朝野的梁女案最終以秦峰青、何玉良抄家滅族為終點,在這個寂靜的春日平平淡淡地結案了,再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魏史》記:「啟盛三十三年十月癸亥,有女三百於帝巳城東門自戕,梁民怨之,遂暴/亂不止,帝乃令翊王季祐風及左果毅都尉沈聿平之。十二月,翊王季祐風上書曰:刺史秦峰青、司馬陸少安、護軍將軍何玉良等,設孔雀樓以女子牟利,並私造軍火以致五百餘人身死。帝大怒,即命押送入京,三十四年二月辛未,斬於菜市口。」

史書短短百餘字,寫盡了這件前後牽連甚廣、時間跨度宏大的慘案,亦寫盡了三百女子和五百餘名無辜之人的一生。

歷史洪流裹挾著所有人向前,細小塵埃慢慢沉入河底,永遠留在河床之上,時光在這一瞬,終於成為了他們的永恆。

時人不會銘記,後人亦不會在意,唯有這片放晴的蒼穹知道。

知道流水向前,人皆難逃一死,但這些渺小的塵埃,終將成為這個龐大繁盛的王朝最肥沃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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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峰青死的那日,瑾王將整座饕餮樓包下來,擺了席面宴請四方賓客。

眼看著日落西山,時辰差不多了,賓客齊至,酒香撲鼻,飯香濃郁,場面前所未有地鼎盛熱鬧。

大多知道底細的人,都明白瑾王是逃過了一劫,翊王前番辛苦皆付水東流,日後再難與瑾王爭奪太子之位,人人都暗自計劃著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去討好瑾王。

誰知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連這東道主一個影子都沒見著。

等了這麼許久,再沉得住氣的人也沉不住了,大堂內一時交頭接耳,人心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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