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一陣腳步聲響起,想是終於議完事了。帳簾打起,幾位副將魚貫而出,冷不丁一抬眼,正瞧見站在帳前滿面汗水的男人,一時間,幾人神色皆是微微一變。
沈聿當年在軍中,是極出名的,再加上他們早就收到京城來的書信,都知道沈聿會作為護軍中尉過來,所以即便有幾年未見,這些個高層將領還是認出了沈聿。
誰能想得到,當年意氣風發的沈小將軍,如今竟也落得這般田地。
一行人隱晦地打量著沈聿,目光或是唏噓,或是不屑,沒人上前打招呼,仿佛沒看到沈聿一樣,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沈聿神色平靜,全然未因幾人的眼神改變分毫。這時那侍衛也進去通傳完出來了,道:「安帥現下有時間,沈中尉請進。」
沈聿道了句「有勞」,不急不緩地邁開步子,走進了營帳。
一進帳,彪悍豪橫之氣撲面而來,兩側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整齊陳設,森然殺氣無形之中蔓延開來。首座上方懸了面深紅色的魏軍軍旗,下面便是一桿將近半丈高的銀槍。首座的腳踏下鋪著一張碩大的虎皮,此刻,那虎皮上正踩著一隻軍靴。
只見那黑靴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地,一道沙啞帶笑的渾厚男音自上首傳來:「護軍中尉貫來都是內侍太監來做的,本帥還以為這次依舊是個太監,卻不曾想——」
「原來是,當年大名鼎鼎的沈小將軍啊。」
第50章 賭約
安淮北說得不錯, 神策軍護軍中尉一職,歷來都是由宮中宦官兼任的。
六年前沈庭植攻下大梁班師回朝後,皇帝便下了旨設立神策軍兵馬使, 由大內太監總管王儼擔任。
兵馬使掌兵符,聽天子令,這聖旨一下, 日後即便是神策軍最高統帥要調兵, 也得先請示王儼, 或者說, 請示皇帝。
皇帝不費吹灰之力,輕輕鬆鬆將大半兵權收回了自己手中。
但只憑王儼一個人就想要在軍中站穩腳跟,終究有些單薄, 因此, 皇帝隨後特設中護軍等一系列職位,皆由宦官擔任。而在這之中,護軍中尉上可直達天聽,下可督軍作戰, 堪稱兵馬使的左膀右臂,十分要緊。
聽起來皇帝是賞了個極好的差事給沈聿, 可這職位有一個最大的毛病——
歷來只有太監能當。
因此, 不僅沈聿自己沒想到, 一眾大臣誰都沒想到, 皇帝要嘉獎沈聿在帝巳城一案中的功勞, 最後竟嘉獎了一個太監的官給他。
這就好比是皇帝賞了沈聿一朵花, 這花漂亮極了, 卻偏偏是一坨屎做的。
即便是犒勞嘉獎, 皇帝也要噁心沈聿一把。所有大臣都看出了這任命中明晃晃的惡意, 安淮北自然也看出來了,他說這樣的話,就是想再噁心沈聿一把。
沈聿抬了抬眼,安淮正翹著腿靠坐在虎頭椅中,黑色軍靴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地,勾著唇角,含笑看著他。
沈聿神色很平靜:「無論什麼職位,都是陛下的旨意,微臣在其位,便謀其事,僅此而已 。」
安淮北嘖一聲,起身踱步過來,負手圍著沈聿走了兩圈,停下腳,偏過頭疑惑道:「他這般羞辱你,你竟還自請來此給他賣命打仗,這世間竟真有你這樣的蠢貨。」
「哦,不對,」他似是想起什麼,恍然道,「我忘了,你爹是沈庭植,沈庭植就挺蠢的。」
沈聿眸光一冷。
安淮北卻不再看他,轉過身從兵器架子上拿起了一把刀,一邊握著軟布細細擦拭,一邊自顧自地道:「欸,你先別瞪我,聽我說,當年你那個蠢爹,率五十萬大軍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踏平梁國,留了一身病根不說,一回京城就被皇帝派來的幾個太監架空了兵權,幾十年忠心全他媽都餵了狗,我當時勸他帶著幾十萬神策軍反了這朝廷,嘿,你猜你那蠢爹跟我說什麼?」
沈聿沒說話,男人突然曲起兩指大力在刀背上一彈,只聽「錚」的一聲,安淮北轉過身,冷笑著道:「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別說皇帝只是要他手中的兵權,他沈庭植這輩子,絕不反!」
「嘖嘖嘖,聽聽,像不像,像不像?你們父子兩個,他媽的可真是鞠躬盡瘁,忠君愛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