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不由笑了笑:「可能是吧。」這笑意淡而短促,不過一息便從他面上消逝了。
衛雲長端詳著他的臉色,半是唏噓地道:「看起來很有希望,怎麼就掰了?」
沈聿望著窗外漸急的大雨,青桐樹的葉子被雨打得左搖右晃,落了滿地。他聲音如囈語一般,斷斷續續說:「我如今才明白,其實早在當年……那時候,我與她就不可能了。這一年以來,終究是我痴心妄想。」
衛雲長下意識想說,誰還沒個痴心妄想的時候了?可話到嘴邊,他看著男人灰寂的眸色,終是咽了下去。
他揚揚下巴,指著那粥碗:「她竟不知道你不吃芫荽?」
「以前知道,」沈聿說,「後來不知道了。」
這話說得大有意味,卻又意味不明,可沈聿顯然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衛雲長看他一眼,最終什麼也沒問,只搖了搖頭。
窗外,瘦高的黑衣青年撐著傘一路踩著雨窪過來,不多時便到了屋門口。
沈非在門外收了傘,進門垂手而立,只稟了一件事:「公子,衛大人,隆安殿剛剛傳出來的消息,瑾王殿下被廢為庶人,即刻驅逐出京,非詔終生不得回京,府上奴僕家私皆充作國庫,王妃側妃可自行決定是否跟著瑾王。」
衛雲長嘖一聲:「咱們這陛下,處理這件事倒是雷厲風行。」
沈聿沒什麼表情:「再不處理,僅剩的三個兒子只怕就剩倆了。」
放眼魏楚兩國,再加上曾經的大梁,就沒有一個皇子逼宮之後還能活著走出京城的。皇帝這一回的決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考慮。
衛雲長眉梢微動,看了沈非一眼。
沈非極有眼色地立刻轉身出去了,臨走時還不忘把門帶上。
衛雲長沉默片刻,道:「我早該想到,御前的話怎麼會隨隨便便就傳出來,定是有人故意為之。瑾王聽到的那句話根本不是陛下說的,而是季祐風。」
他長嘆:「若我當時能勸住他,他便不會逼宮,更不會走到這一步。」
沈聿卻道:「若你當時勸住他,來日他必死無疑。」
衛雲長不由笑笑:「也是,經此一役,我才發現這位翊王殿下實在不是個簡單人物,就瑾王那個性子,怎麼看都鬥不過他,早早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也好,起碼能保住一條命。」
沈聿忽然問:「那你呢?」
衛雲長裝傻:「我?我什麼?」
沈聿毫不客氣:「你背叛瑾王,雖然立了功,可心裡這滋味兒也不好受吧。」
衛雲長伸手點點他,沒好氣道:「心裡知道就行了,非要說出來?我衛雲長向來敢作敢當,逼宮這事的確是我不地道,可瑾王不仁在先,就別怪我不義,他若來找我,我也敢跟他正面對上。」
他翹腿坐著,語氣吊兒郎當,一副混不吝的模樣:「他要實在氣不過,我任他打一頓不還手,包他解氣。可這事兒,我絕不後悔。」
沈聿望著窗外,笑了笑:「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這世上最叫人嚮往,哪怕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也不肯放棄、試圖得到的,就是永遠堅定地、唯一地選擇,和被選擇。
曾有個人也無比堅定地選擇他,只是他,終究是辜負了。
「你也可以的。只要人沒死,你信我,這事兒就永遠沒完。」衛雲長站起身,「雨停了,你好好養傷,我回了。」
沈聿目送著男人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前,心裡想著他最後那句話,半響,慘然一笑,闔眸睡去。
這一場夏雨來得悠閒,去得也黏連,斷斷續續,反覆了幾乎半個月,才算是雨過天晴。
陰雨天總叫人心情不好,如今天晴了,本該闔宮高興,誰料隆安殿傳來消息,皇帝染了場風寒,病倒了。
起初,包括太醫院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放在心上。皇帝體格強健,早年六藝精通,後來人到中年,也不曾山吃海喝發胖發福,身體各方面始終維持得極好,即便有個小災小病,要不了幾天就能好。
可這一次,皇帝病了半個多月都沒能痊癒,甚至有惡化之勢。
到八月末聖駕迴鑾的時候,皇帝每日只能清醒兩三個時辰,大半的政事都已經移交到季祐風手上。
季祐風不止一次地召集太醫院細細詢問,可沒有一個太醫說得出來皇帝的病情為何愈演愈烈,只道是皇帝年歲漸長,近些年又忙於國事,漸漸掏空了底子。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細心將養著總能痊癒。
這日季祐風照常去隆安殿請安,門開,只見迎面婀娜裊裊地走來一位美人。
隔著幾步遠,美人向他見禮:「見過翊王殿下。」
季祐風點點頭:「溫婕妤,父皇今日怎麼樣?」
溫婕妤剛侍完疾,柔聲道:「陛下醒來之後精神還不錯,剛吃過藥,又睡下了。」
兩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