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左修明上書只怕也是沈憶的手筆——這兩日朝堂上雞飛狗跳,日日都有人出來就著皇后干政大吵一通,季祐風早就沒工夫管他和什麼趙家的婚事了。
心裡裝著事,沈聿越走越快,不出一刻鐘便出了宮。
沈非正要吩咐車夫回府,誰料沈聿徑直甩下三個字:「去梁府。」
沈非愕然:「公子去梁府做什麼?」
沈聿闔目:「去看看梁大人最近怎麼不來當值。」
自打先帝駕崩,梁頌便一直請著病假,將近一個月了都沒在朝堂上露過面。
可梁頌當不當值與沈聿有什麼關係?沈非想了半天,只覺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自家公子了,但瞧著男人面上濃濃的乏色,沈非還是閉上了嘴。
昨日消息傳出宮來,公子一夜沒睡好,他還是不擾他了。
到了梁府,叩了門,門房上的小廝開了條門縫,腳都沒往外邁就開始趕人:「我家大人說了,最近誰都不見,公子請回吧。」
說著便要關上門,誰知門關到一半,硬是合不上了,小廝抬眼一看,只見那位自始至終沒說過話,可氣勢冷得嚇人的貴公子抬手抵住了門,漆黑的眼珠盯著他:「帶我去見你家大人。」
小廝嚇得腿直哆嗦,哎了幾聲也哎不出個所以然。
沈聿皺了皺眉,伸手一把掀開了門,大步往裡走。
同時給沈非拋了個眼風,示意他攔住這小廝。
梁府上的下人並不多,沈聿一路走到內院,竟只看見一位灑掃院落的老僕。雖說梁府本也不大,可就這麼幾個人在裡面晃蕩,還是顯得有些許冷清。
庭院深深,槐樹落光了葉子,厚厚黃葉堆在角落裡,男人青衫落拓,獨坐在石凳上飲酒,石桌上東倒西歪地擺滿了酒罈子。
聽見腳步聲,男人轉過臉來,眸中還帶著醉意。
沈聿掃他一眼,徑直走到水缸邊上舀了一瓢水。
「嘩啦——」
劈面澆到了男人面上。
深秋時節的井水,成天整夜地浸在石缸的寒氣里,早就冷得徹骨,滿滿一瓢潑到梁頌臉上,順著領口流進衣裳里,梁頌一個寒顫,登時酒醒了七八分。
他神色不豫:「沈都尉?你來做什麼?」
沈聿擱下水瓢:「梁大人見諒,昨日左修明上奏提議選拔女子入朝為官,還提議皇后輔政,皇后隨即被皇帝禁足在朝陽宮,眼下正亟需人為她解困。沈某貿然前來,是想請大人助皇后脫困。」
梁頌一怔,腦筋緩慢地轉了好幾道彎,才反應過來沈聿話里的皇帝是誰,皇后又是誰。
他低低笑了聲。
不愧是父皇最欣賞的永昭,新帝才剛剛繼位,她就對前朝出手了,這份魄力和幹勁兒當真是無人能及。
只是話說回來,如今她被禁足後宮,之前安插在前朝的人手群龍無首,各自為戰,是得有一個人站出來統領全局,而以他的身份來做此事,正合適。
梁頌抬手斟了杯酒,手腕輕轉,把玩著酒杯,垂下的黑睫露出幾絲冷淡微懨:「我明白都尉的意思,只是要讓大人失望了,我如今並不想管這些事,都尉請回吧。」
他拒絕得乾脆,可沈聿腳下紋絲未動:「這兩日京城百姓吵得沸反盈天,輿論並非全然偏向皇帝,認可女子入朝為官的亦大有人在,只要組織大臣持續向皇帝施壓,此事並非全然沒有轉圜的餘地。若真能逼皇帝讓步,梁大人,你該知曉這對於你們意味著什麼。」
聞言,梁頌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眸中難掩詫異。
他向來聽說沈聿惜字如金,卻不曾想此人原來如此擅長說服別人,如此看來,沈聿平時不說話只是懶得開口罷了,今日這樣苦費口舌,看來是真的看重沈憶這個養妹。
這短暫的好奇在男人眸中一閃而逝,又飛快地被疏離冷淡取代:「都尉所言極是,可我還是那句話,我如今什麼都不想管,都尉請回吧。」
沈聿看著他,忽道:「不想管,是因為溫雪霏死了麼?」
滿身潦倒落拓的男人眸光陡然凌厲起來。
沈聿半分未被威懾到,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道:「梁大人,恕沈某直言,你現在這副模樣,溫雪霏算是白死了。」
話音落地,庭院死寂一片,緊接著,猛然響起噼里啪啦一片脆響。
男人大力揮袖將石桌上的酒罈掃落在地,站起身看著沈聿,雙眸赤紅,冷笑道:「沈聿,不要以為你是她兄長我就不會怎麼樣你,大道理誰不會講?上下嘴唇一碰便是!有本事,你也體驗一遭看著你愛的人死在眼前的滋味,你若能泰然自若無動於衷,我梁頌誠心敬你是個人物!」
沈聿很久沒說話,慘澹的日光將他沉默冷峻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就在梁頌以為他啞口無言準備趕他出去的時候,沈聿平靜地道:「我的確經歷過,雖不是看著她死在我眼前,可我知道她是因我而死。」
梁頌微微一頓。
沈聿望著院中那棵光禿禿的槐樹,道:「她死之後,我出家六年,無時無刻不在自責愧疚,自詡深情,可後來我才想明白,我若深情,便該當時隨她而去,我若選擇活下來,便該為她報仇——總之,要麼為她而死,要麼,為她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