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著沈憶走遠,沈聿才收回視線,看著安淮北道:「沒什麼好解釋的。」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拳風直接砸上面門。
沈聿後退數步,勉強穩住身形,整個左半張臉瞬間沒了知覺,口腔里全是血腥氣。
姬遠臉色驟變,立刻上前:「你這是作甚!有話好好說!」
安淮北慢慢抽出刀,對準沈聿,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別管,我今天非把這小子揍清醒不可!」
沈聿抬起手,緩緩抹去唇角流下的鮮血,面容蒼白得發冷:「不知叔父覺得沈聿何處不清醒?」
安淮北暴喝一聲:「你哪裡都不清醒!」
他握著刀一步一步逼近沈聿:「你到西南時,同我說要做一場戲瞞天過海,好讓季祐風以為你死了,屆時你再以凱旋之名率大批軍隊進京,奪了他的皇位,我還道你終於長了志氣,不像你那個愚忠的窩囊爹,可你現在,你是什麼意思?!」
鋒利刀尖點了點男人胸膛,安淮北身高九尺,像一座山般壓下來,咬牙切齒:「這個地方,你差點被一箭穿心軍醫搶救了整整兩天才把你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地方,難道你忘了?!你大費周章,九死一生,差點死在西南,難道你也忘了?!若你是為了自己稱帝,我不會有半點異議,可現在你告訴我,你這麼折騰自己,只為了幫這個女人登基稱帝!我問你憑什麼?她哪裡值得!」
刀尖就抵在心口上,沈聿卻笑了。
他輕聲道:「哪裡都值得。」
「——你!」安淮北手一抖,差點一刀捅進去,他直氣得眼前發暈,「執迷不悟!鬼迷心竅!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皇位,你到底知不知道皇位意味著什麼?!」
「我當然知道,」沈聿抬手握住刀刃,將其一寸一寸從心口上移開,刀刃割破手心,血順著他的手掌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他毫不退避地盯著安淮北的眼睛,一字字道,「皇位意味著長袖善舞,意味著掌控人心,馭下有方,意味著高居廟堂又心繫天下蒼生。」
他靜靜笑起來,神色之間竟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所以,叔父不覺得,沈憶很合適嗎?」
他用一種欣賞到極致的語氣感嘆說:「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比她更適合坐這個位置。只要能幫她稱帝,就算我真的死了又怎樣?我絕不後悔。」
安淮北看著他的瞳孔隱隱顫動,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
「至於我,」沈聿道,「叔父,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爾虞我詐,你讓我做皇帝,還不如一刀殺了我。」
安淮北終於忍不住了,他反手撤了刀,指著沈聿的鼻子:「我呸!啥也不是!老子看你就是太喜歡這女人了!」他滿眼寫著不可思議:「你就這麼愛她!連自己命都不要了!」
沈聿卻忽然斂了笑,正色道:「叔父這話可就說錯了,我不是因為喜歡才如此欣賞她,相反,我是因為她是這樣一個人才越來越喜歡她。」
他方才其實大可以一開始就走過去站在沈憶身後,那些大臣看到他,自然會知道再鬧也是徒勞,可他沒有。
因為沈聿知道,她會有她自己的辦法讓這些人心悅誠服,他的存在於她而言,只是錦上添花,從來不是決定因素。
他的阿憶,從來都不是只值得他一個人追隨。
她值得天下所有人追隨。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兒。
安淮北徹底說不出話了,嘴唇顫動數下,最後罵了句髒話。
這時姬遠嘆了聲:「聿兒,我們不是責怪你,就算沈憶千般萬般好,你有沒有想過,她是個梁人,還是大梁皇室。」
沈聿淡淡反問道:「先帝是魏人,是純正皇室血脈,可他待我父親如何?待二位叔父如何?」
姬遠神色複雜:「自古以來,功高震主,天子疑心,總是免不了的。」
沈聿道:「可見皇帝當得好不好,與血統沒有關係,誰說皇帝一定要流著某一家人的血才當得?依我看,天下人人都當得,能者居之。」
這話簡直駭人聽聞,姬遠瞪大眼:「聿兒,你——!」
沈聿神色平淡極了,似是完全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
姬遠看著他,眼前又恍惚浮現起當年那個執拗少年的樣子。
那個從小異常專注,永遠克己自律,沒永遠心無雜念的少年。
那個即使只有八歲,也會堅持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給母親守靈盡孝道的少年。
那個明說自己不會喜歡白家女兒,執意退婚的少年。
那個只是為了懺悔,就放棄一切出家六年的少年。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少年還是那個少年。
他一直都有自己的堅持啊。
姬遠眼神幾經變換,說不出是欣慰,心疼還是讚賞,最後,他用力握了下男人的肩膀:「也罷,你想清楚就好。」
安淮北早就不耐煩,一把拽上姬遠的胳膊就走,罵罵咧咧道:「我算是知道了,這小子現在有媳婦兒了正美著呢!老子就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不管他,咱們走!」
沈聿眸中淺淺掠過幾絲笑意。
兩人離開後,他回了朝陽宮。
本以為沈憶會在御書房批摺子,誰知一進門,瞧見她斜倚在窗邊的美人榻下,一手執卷,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好一幅慵懶春日裡的美人攬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