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另一個願望,卻再不可能成真了。
四月初五,大魏改國號周,太祖沈憶繼位,年號建啟。
*
接受百官朝拜之後還要受璽宴請,等整個大典結束,已是深夜。
席間有大臣來敬酒,沈憶吃多了酒,阿宋吩咐人去備醒酒湯,小心把她扶進寢殿。
沈憶歪在榻上,半睡半醒之際,瞥到角落裡兩座衣架,空蕩蕩的,想來那兩件婚服已經被人取下收起來了。
她慢慢地坐起身。
過了半響,她喊了一聲:「阿宋。」
阿宋走過來,把手中的醒酒湯放下:「怎麼了陛下?」
沈憶撐著頭,把碗推開,低聲說:「陪我去個地方。」
阿宋看了眼碗中晃動的水面,一句話也沒問。
二更鼓響過,夜寂人靜。
天牢。
昏暗陰冷的甬道,燈芯燃燒著發出細碎輕微的噼啪聲,空氣中有淡淡的潮味,不算難聞。這裡已是天牢最深處,歷來關押的都是犯下重罪的王公重臣,牢房比外面要乾淨空曠許多。
沈憶停在一間牢房前,隔著柵欄向裡面望去。
牢房的擺設很簡單,只一對兒邊緣磨得平滑,紋理模糊的黑木桌椅,一方硬榻,榻上一張草蓆,牆上高高地開了扇小窗,月光從那狹窄的口中透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斜斜方方的冷白霜。
此刻,那榻上坐著一道人影,背對著牢門,他微微抬著頭,似乎正透過牆上小窗看天上的月亮。
他看得很專注很忘神,完全沒注意到有人走過來。
獄卒上前將門打開。
嘩啦嘩啦的鎖鏈聲驚破寂靜,男人終於回過頭來。
他眸中瀰漫著平靜的死意,淡淡掃了一眼獄卒,然後才看到了另外兩個渾身都裹在黑色帷帽里的人。
男人的眼睛瞬間定在了其中一人身上,他動作緩慢地站起身。
沈憶看著他,取下帷帽,露出臉來。
阿宋接過她的帷帽,低聲道:「奴婢在外面守著。」說罷領著獄卒一起出去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安靜空蕩的偌大牢房,只剩他們兩人。
婆娑燈火攏下暗影,在絲絲夜風中搖曳,兩人的面孔在燈火里忽明忽暗,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時重疊交錯,一時又遠遠分開,兩人隔著木柵欄無聲對視。
彼此都沒有開口。
她知道她來這裡做什麼,他也知道。
相識半生,相離半生,曾經一場歡喜,如今幾多仇怨,成一場大夢轉頭空。
說任何話,都太輕。
他們望著彼此,像在望著他們各自一生的美夢。
如今,終於夢醒。
沈憶慢慢走進去,站在男人面前。
她低著頭,深吸口氣,然後抬起臉來,說:「我來,是想問你一句話。」
她望著他,嗓音聽起來還是冷靜的,只是眼中仿佛有什麼龐大可怖的東西正在現出原形:「梁頌說,當年你動了大梁的輿圖助大魏攻梁……真的嗎?」
月光投下男人的黑影,將她整個人籠罩住,沈聿垂眼看著她,不知在想什麼。
片刻,他回了一個字。
「是。」
女人纖長黑睫極輕微地顫了顫,她點了點頭,「哦。」
「原來真是這樣。」她笑了一下,輕鬆地說,然後又低下了頭。
空氣忽然沉寂下去,像屏息閉氣潛入水中的人,越來越深,越來越靜,呼吸越來越困難,直到最後一絲空氣即將耗盡時,猛然衝出水面——
「我能問問為什麼嗎?」沈憶輕輕地說。
沈聿仍然那樣看著她,平淡又深邃的目光,她讀不懂他。
「重要嗎?」他說。
「我總得知道——」沈憶聲音忽然微微發抖,「你是為了什麼才背叛我的。」
沈聿忽然笑了笑,這笑容極其平靜,卻莫名叫人心驚肉跳。
「若我說了,阿憶,你會原諒我嗎?」
沈憶怔怔望著他,茫然的目光倏然凍住了,冰冷下去,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也是。」
她仿佛忽然沒有了感情,沒什麼語氣地說:「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這句話掉在地上,空氣突然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