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定是看錯了,哪有人會喜歡只見了一面的人呢?她一定只是為了王妃之位。
他帶著她北上樑地查案,把她放在身邊觀察她。
出乎他的意料,沈憶極其幹練能幹,有頭腦有謀略,和他印象里的閨閣女兒出入極大,撇開別的不談,他很欣賞她。
而她好像真的喜歡他。發現他生病時,她冒著大雪進山尋醫,幾經奔波,不辭辛勞,得知他年將不壽時,她難以置信,眼中驚痛萬分,一轉眼又鎮定下來,以一種令人心驚的堅定口吻對他說:「殿下,我絕不會讓你死。」
一次又一次,她怔怔地看著他,像看著天邊不可觸及的星辰,神色帶著難以言說的眷戀哀傷,他數次落入這雙盈滿愛意的眼眸之中,彷如被燙到一般惶惶避開。
除了母妃,沒有人會這樣愛他。
而她也並非一直都用這一種眼神看他,她對他的情感莫名得複雜。
譬如她嫌苦不愛吃藥,他不知道,可她用惱怒甚至怨恨的眼神瞪他,仿佛他應該知道,他必須知道。
再譬如她有時同他講小時候的趣事,他明明專注認真,回應也恰如其分,可她看著他的笑容,眼中卻忽然閃過失落,仿佛在失望著什麼,仿佛他……不應該是這個反應。
他莫名其妙,卻無從求解。
後來想想,其實他早該察覺到不對,他早該察覺到她在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可當時,他看著她明媚燦爛的笑靨,終是再顧不得許多,一頭扎了進去。
他陰暗深沉,工於心計,病弱體虛,而沈憶卻永遠活力四射,有使不完的力氣,笑容燦爛地看著他,像冬日裡暖和滾燙的小手爐,讓他忍不住想靠近,再靠近。
可他還是辜負她了。
那場回魏都途中的暴雨,她拼命為他擋刀,他卻為了逃生,棄她於不顧,獨自逃命。
大雨滂沱而下,打濕他的鬢髮衣衫,他在雨中策馬狂奔,不給自己回頭的機會。
他有望登基,他忍辱負重數年,他大仇未報,他心愿未了,他絕不可以因為區區一個女人死在這裡!
他默念一路,終於逃出生天,得救之時,他渾身脫力,慢慢回頭遙望來時路。
一片漆黑,死寂無聲,像靜悄悄的墳地。
他倒頭從馬上栽了下去。
醒來後,他發動人手,瘋了一般去尋她。
他錯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愛她,遠超他以為。
幸而上天眷顧,她沒有因為他的自私而喪命。
他決定娶她。
他要用餘生彌補對她的虧欠和心中的愧疚,他會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他鄭重地上門提親,本以為她會怨恨他厭棄他,誰知沒有,她笑吟吟地答應了,似乎根本不介意他將她一人丟下獨自逃命。
反而是她那兄長沈聿,對他冷言冷語,夾槍帶棍。
他沒有細想,一心沉浸在即將和沈憶成婚的喜悅中。
(九)
他和她成婚了。
這是他所求,亦是她所求,按理來說,應是兩廂情願,皆大歡喜,可她卻不同意與他圓房,甚至,牴觸和他碰觸。
她好像在一點一點抽離她的愛意。
季祐風感到惶恐,他開始想盡一切辦法笨拙地討好她。
他搜羅滿京城的奇珍異寶送到她面前,為幫助她做成她想做的事不擇手段,不惜看著親生父親死在眼前。
他想留住她的愛。
自從母妃去世之後,就沒有人愛他了,他想她和從前一樣,熾熱地愛他。
然而並沒有用。
他眼睜睜看著她眼中的愛意就像指縫中留下的水,日益減少,直至消失,最終變得疏離。
就像當年慢慢死去的母妃。
他不明白。
無數個深夜,他看著睡得香甜的她,不止一次地想緊緊攥住她的肩頭,瘋狂大喊,聲嘶力竭,問她一句為什麼。為什麼之前那樣喜歡他,現在卻突然不喜歡了?
他什麼都可以做,他只求她愛他。
而他後來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曾經所有的迷惑,不解,驚訝,都像撥開雲霧露出的月亮,有了答案,而他所有的努力和嘗試都成了笑話,化為巴掌狠狠在他臉上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原來她認錯了人,那些充滿愛意,糾結而深沉的情意,都是朝向另一個人的。
她從未愛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