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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河子莊。
一葉而落,天下知秋,漫天的丹碧化作四野的金黃,黍風吹過,百里稻香。
徐椒坐在長檐車上看著令人收來的反饋,笑道:「我這一上表,沒想到這名聲竟然比往前更好些,好像都誇我識大體。」
蘭樨她匆匆掃過奏報,眉頭緊鎖,「夸您的這些人,似乎多是中立之流,朝堂之上的牆頭草。這會明顯是恭淮黨發難,您到好,替皇帝和江夏黨解了難,反倒得罪了自己人。」
徐椒半真半假道:「牆頭草也是有好處的,起碼能常青,我到願意做牆頭草。我和恭淮黨可沒有什麼自己人外人之說,若不是他們諫言,姑母未必非要我入宮。我還能繼續做我的逍遙小姐,哪需要如此勞心勞力。」
歷代的朝堂,總是分鍋吃飯。先帝的最後幾年,是徐太后的親子恭懷太子與谷貴妃的淮南王共同撐起朝堂,中樞之中多是他們的班底。
卻未想一場時疫,奪走了二王的性命。今上蕭葳這才臨危受命,從江夏入金陵繼承大業。
蕭葳生母低微,自己也不得寵,本是早早就藩,故而朝中並無根基。如此一來,心腹親信皆是江夏郡國的屬官。
蕭葳要用親信,便是要分原先官吏的權柄,如此一來,兩邊矛盾便滋生開來。
她能有今日這不尷不尬的局面,江夏黨與恭淮黨都功不可沒。
徐椒的長檐車便停在莊子口,她戴上冪籬,管事與鍾璐前來相扶。
莊口的青檐瓦檔房,原本是供著土地公,如今被徐椒擴改成醫女館。
「你個賠錢貨!」
徐椒還未來得及細問醫女館的細節,忽然便聽見一聲粗糲的罵聲從館內傳來。
「怎麼回事?大長公主的地盤還有人敢挑釁?」
管事望了眼屋內,有些瞭然有些苦惱道:「這幾日有些婦人偷盜家裡的銀錢悄悄看病,被家裡的男人在館中抓到,少不了責罵的。」
徐椒猛的停下步伐,斜覷了眼管事,寒聲:「既是家裡的錢,本就夫妻共持,又何來偷盜一說。」
她掀了竹簾便走到裡頭 ,只見一個身著葛布粗服的男子狠狠踢打著地上趴著唉氣的婦人。
那婦人披髮覆面,一壁蜷縮起來,一壁告饒。
可男人不依不饒,「我讓你偷,我讓你偷。」
徐椒氣急上前想要拉住他,「住手!」
那男子並不在意,正想狠狠踩向婦人,莊丁見狀連忙沖了出來將他揪倒。
男子揮起衣袖,擦了擦嘴角,嚷道:「老子教訓個賠錢婆娘,怎麼了?」
徐椒冷笑,:「你老婆都病成這樣,你還能下手。」
他強項道:「老子花二十枚銅板買來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廢物,什麼病?我看就是偷懶不想幹活。還敢偷老子的錢!」
說著又要上前踹她,卻被莊丁拖住後頸提溜起來。
徐椒道:「還不將他扔出去?」
「我買的老婆,我要告官!」
管事啐了口:「告官,我看你是昏了頭,這兒是公主莊。」
徐椒緩緩走到他身前,俯視他片刻,一字一句道:「你既不把別人當人,那也休怪別人不把你當人。你再嚷嚷我便讓人打死你,想告官儘管去告,看有哪個衙門敢給你收屍。」
徐椒久在尊位,氣勢逼人,這話說得囂張又森涼,顯然是把男人嚇住,莊丁便趁勢將人打了出去又告誡一番。
徐椒俯身扶起那氣若遊絲的婦人,只見髒亂的鬢髮下是一張布滿淚痕的臉。
徐椒手一抖,驚訝道:「何姐姐?」
何茵枯枝般歪在內室的榻上,苦杞的藥香緩緩傳來,鍾璐餵了她湯藥,又扶她起身靠在藥汽蒸爐上。
徐椒看著眼前敗落的人,心中一陣唏噓。
何茵是姑母宮中的宮女,因循規蹈矩為人老實,這才被太后看中賜給恭懷太子做婢。怎會淪落到今日這樣。
何茵喑啞的嗓音,「時疫之時,殿下在廣陵口督軍,因疫病而大亂,這就竟走散了。」
徐椒擰眉,「你是宮中的人,說出身份告官便是。」
何茵捂住面龐,啜泣道:「我被蟊賊擄了糟蹋去,我還哪有臉再回來。」
徐椒一陣扼腕,她便是過於老實才得姑母看中,可如今也毀在老實之上。同是恭懷太子枕邊人,孔美人就不老實,勾搭上蕭葳,如今風風光光當著嬪妃。
可見女子絕不能效仿大儒所推崇的貞靜,還是要多點心眼。
何茵淚眼朦朧好一會兒,而後突然止住抽泣,有些猶豫地看著徐椒身邊的鐘璐,鍾璐自知不便索性告退。
何茵這才撐著殘軀起身,猛然跪倒在徐椒麵前,「徐娘子,太子殿下不是得時疫而薨的。」
徐椒瞪大雙眼看著她,不可置信道:「你在說什麼。」
「附狸子,中毒。奴婢曾聽見太子殿下說過這兩個詞。可後來奴婢走散了,不曾想殿下就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