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一深一淺地走著山道,又一深一淺地望向身邊的男人。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最終閉了嘴。
晚間夜行,春來萬物復甦,有鳥雀清脆的啁啾,也有猿獸低徘的吟哮,一切一切暗藏在玄海無邊的茂林里。
徐椒瑟縮著抱緊了臂,下意思貼近抱劍引路的男人,幽幽得她似乎能聞到他身上的松柏香。
石牆壘出的浮屠塔立在嶺上,月光泠泠照下,塔上圍著的紅絛如火燒一般,帶著幽冥間的詭譎——莊嚴又妖冶。
沈二娘求幼妹在第三層,而徐椒則在第七層。塔梯窄小,一層又比一層逼仄,沈二娘只得留在三層。
徐椒跟著男人一步一步攀向塔頂,他步落利落,徐椒的雙腿已是酸軟脹痛,她咬著牙屏住腿肚的顫抖,假裝無事地跟緊他。
「啊。」
冪笠遮住雙眼本就視線模糊,她腿肚一個抽搐,腳步踉蹌,險要摔下樓梯,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拽住。
徐椒有些惱然自己的不爭氣,她要強地站好,努力攀了一級,低聲謝道:「多謝郎君。」
男人沒有開口說話,轉頭又向上走去,只是這個一回步子慢了些。
塔頂在最高處,山口無丘壑遮擋。碩大的、皎潔的如銀盤一樣的明月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蹦了出來,並著漫天的星輝浸入眼底。
「那裡,是風水最佳的地方。」
男人指著闌乾的正中,和她說了今日第一句話。
徐椒連忙應聲謝過,她將佛牌系好,餘光又見自己佛牌處還有一枚佛牌,比起下頭黯淡著發黑髮黃的紅絛,這紅色水潤,與徐椒自己的差不多,一看就是今日新系的。
她依稀見到是個吳字,但又看得不大真切。
下了塔,徐椒看著山寺的輪廓漸漸放大,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多謝郎君,大恩無以為報。敢問郎君姓名,小女子他日必然重謝。」
山風吹過,帶來枝葉的沙沙聲,徐椒聽見了今日他對她說的第二句話。
「萍水相逢,積德而已,娘子不必縈懷。」
回了寺,小沙彌收拾出一間禪房,沈寶余與徐椒今日就暫住在此處。
徐椒甫一進屋子坐下,就朝著沈寶余看去,她道:「今日夜深不便了,要不明兒我們還是再去謝他一回吧。」
沈寶余撲哧一笑,打趣道:「人家都說萍水相逢,不必縈懷了。」
徐椒撓撓頭道:「人家客氣,咱們也要懂禮節嘛。」
沈寶余古怪道:「人家未娶妻,孤男寡女老聚一起才失禮吧。」
徐椒訝異道:「你怎麼知道他未娶妻?他是誰呀,誰家公子?」
徐椒心道自己堂堂金陵城著名名媛,怎麼會錯過這樣的絕色。
沈寶余驚訝道:「你真的沒認出他來?」說完沈寶余揚起一抹神秘又古怪地微笑,她捏著徐椒的臉道:「你不會看上他了吧。」
徐椒甩開她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紅的臉,嗡聲道:「別胡說,我沒有。」
沈寶余道:「見鬼了,你快把掖庭跑得和自家別院一樣勤快,你居然沒認出江夏王殿下。」
徐椒愣了愣,眨了眨眼道:「江夏王?怎麼會是他。」
徐椒暗自思忖著。
江夏王往前雖在宮中,但住在西宮那頭,皇帝與姑母也不用他晨昏定省,他也不來中宮處湊熱鬧,自然見得甚少。
更何況,她後來回鄉守孝,他又封王去了江夏,男大十八變的,她認不出也很正常。
沈寶余笑眯眯道:「以你的家世,皇妃也做得,更不要說做個王妃。你要看中他,和皇后說一聲,保准沒問題。」
徐椒擺開她的手,把頭搖得和潑浪鼓一樣:「我才不要當王妃。」
沈寶余不解道:「為何?江夏王母家單薄,你去了反倒安逸。」
徐椒嘆了口氣,「天家就是天家。即便是天上最低矮的雲,也是凡人站在山巔上觸及不到的。」
世家子娶她能出妾,天家能嗎?
徐家又不是霍光曹操那一掛的。
所以天家再落魄的皇子,那也是天家的人,不是她這種外戚女輕易可以拿捏的。
「哎,我還是寧肯像大姐姐那樣,找個自己舒心的……」
徐椒爬在案上,悶悶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