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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殿,青絲薄帳如雲霧一般,陳知盈坐在裡間,正撫過她手中的象牙篦子。
采萍將備好的茶水端了上來,有些不平道:「韓夫人今日治宴,居然不叫您。」
陳知盈聲音略高了兩分,斥責道:「采萍。」
采萍低下了頭,嘴角卻能掛上個茶壺。
陳知盈端起青瓷盞抿了一口,淡淡道:「韓夫人替陛下相看皇后,我不過是妾室,哪有妾室相看主母的道理。」
這話一說,采萍更加委屈,「韓夫人素來看中貴嬪娘子您,當年更是她力薦您主中饋,怎麼今時······」
陳知盈神色並無不悅,她道:「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候陛下不過是藩王,韓夫人又以假母自處,怎麼會想要一個出身大家的媳婦呢。可如今陛下御極,韓夫人只要牽住陛下的心,即便是藩王本人都需要討好她,幾個世家女對她來說,不過爾爾。」
「貴嬪娘子,可您又為何去與那徐氏好處,她以往沒少給咱們添堵。如今她失了勢,還能有什麼用呢。」
陳知盈冷笑一聲,「失了勢?且不說徐家的底蘊。你知她因何罪被貶?」
采萍忽然瞪大雙眼,囁嚅道:「不是說,大不敬嗎。」
陳知盈問:「如何大不敬的?」
采萍搖搖頭,確實細節無人知曉,只是驟然間的變故,諭令就傳達下來。
「大家私下都在傳,陛下藉故是為了驅逐恭懷太子與徐家的勢力。」
陳知盈冷意不減,涔涔道:「既如此,又何必留她在式乾殿。外朝常有朝為宰輔,暮為縣令的情形,嬪妃又幾時有過。嬪妃犯錯,被貶這麼多級,要麼秘密處死,要麼幽於掖庭,要麼發配陵園,哪有留在天子跟前這麼杵著的。」
采萍道:「怎麼會……陛下分明不肯立她……」
陳知盈道:「陛下不肯立她,但也不肯她死。」
昭陽殿中一時沉默,陳知盈嘴角划過一絲苦笑,而後將杯中的茶水飲罷。
采萍又有些遲疑地替她添水,道:「可…她素來高傲,當真肯與娘子合作嗎。」
陳知盈點了點案面,輕哂:「她會的。徐林在汝地,一應調度都要義父的命令。與我合作,既是有利於她,也是有利於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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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乾殿晚間的風,似乎與別處沒有什麼不同。
風中帶了春末的暖意,吹起滿樹的梨花,落英沾染在徐椒的裙邊上,星星點點,她卻懶得伸手拂落。
她只站在高階上回望著整個禁中,她似乎能看見中宮顯陽殿的一角,又似乎只是海市蜃樓。
她站了許久許久,膝蓋與雙腿已痛到麻木,身下如同架著兩根冰冷的木樁。
御輦自午膳前而出,過了一整個下午都沒有有回來,想來在韓夫人處,賓主盡歡,遲遲不肯散宴。
心中的煩躁愈發強烈,無論她想了多久,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想明白的,也不是她想接受就能接受的。
她不想看見任何人入住本該屬於她的顯陽殿。
——起碼在她死前。
第41章 第一回合。
中宮空置, 請立皇后的呼聲,忽如一夜春風吹入朝堂的每個角落。
而包家四娘子這四個字,更如春風下盛開的寶樹, 頻頻令人駐足瞻仰。
隨著徐椒的倒台, 眾人原以為今上會在江夏郡望或是新貴中擇選皇后。卻未想到,中選的是淮南包家——包家縱使這幾朝不出眾, 不如徐家耀眼, 卻也是敘列國朝名門。
自古立後, 春秋之義,立貴者為先。
選包家自是符合其法,一時之間, 包四娘子反成為最合適的人選。
「撿漏」後位的包家四娘和「撿漏」帝位的四郎蕭葳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絕配了。
青驄馬的七香車緩緩行駛,引路的內侍見到前方的車架,連忙回過身在車外稟告道:「貴嬪, 前面是包家的馬車。」
陳貴嬪幽幽道:「哦?包夫人又陪女兒入宮了?」
內侍道:「小的聽說,包夫人這幾日微恙。陪她進宮的, 不是包夫人, 是她那位『厲害』的二姐。」
陳貴嬪撩起帘子, 能瞥見包家的油絡畫安車壁的紫飾,迎頭而來。
她笑了笑,而後道:「避一避, 讓她們先行。」
采萍嘟囔了一句:「娘子,如今還沒下旨, 包娘子還不是皇后, 也就是個小小的官家娘子。咱們是有正經冊封的, 品級比他們高,何必如此自貶身份。」
陳貴嬪輕聲道:「按我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