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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四年,八月,秋風蕭瑟。
別院之中,桂花絮絮飄落,滿地金黃。
明鏡里,徐椒仔細梳著妝。
如雪的香腮被胭脂花汁染過,透一層淡淡的玫瑰紅。毫筆輕輕掃過眉峰,柳葉眉尖細細彎彎,如冬雪裡輕壓的梅枝,微微一蹙,抖落無限風情。
徐椒感慨道:「沒有螺子黛,青黛也有青黛的妙處。」
青袖道:「娘子本就是姿容出塵,不描也是美極。」
青袖將妝奩中餘下的珠釵一根根插在髮鬢之中,對著裊裊的綠雲道:「娘子還是簪步搖合適。」
徐椒正瞄著眉心的花黃,只道:「不必。」
她將餘光落在妝奩深處的桃木簪上,忽而輕笑道:「便用這支木釵吧。」
青袖雖有些疑惑,見徐椒堅持,便依言拾起桃木釵子,送進鬢髮間。
青袖道:「陛下喜歡清麗的美人,奴婢給娘子取件素淨的。」
徐椒嘴角冷意不減,她看向鏡中妝點完畢的自己,昂起頭顱道:「可我不喜歡。去取那套紅色的,我就喜歡色澤靚麗的。」
徐椒的身段本就窈窕,雖被磋磨了些時日,卻依舊風韻不減,加之紅色抬人,遠遠觀之,好一個明艷的美人。
青袖替她撫平最後一道衣褶,有些遲疑道:「娘子如何就篤定,陛下今日會來。」
徐椒的雙手觸碰住袖中的連翹生粉和安神丸,冷然道:「他會來的。」
事關密信,事關他的江山,他定然要來。
青袖去隔壁取披帛,徐椒從木箱深處尋來一把巴掌大的匕首。匕鞘鑲著極細的珊瑚,鞘面一松,凌厲的寒光便折射出來,映入徐椒的眸里。
徐椒端詳匕首片刻,便收起寒鋒,將之也放入袖中。
做完這一切,窗外已是斜陽沉沉,天邊的濃雲卷著一層炫目的金光。徐椒看得久了,只覺得雙目有些發暈。
青袖替她披過明黃色的長帛,徐椒忽然抓住她的手,「相識一場,我從未送過你什麼。」
徐椒將妝奩整盒抱起,塞進她的懷中。
「這裡有些是我母親的,其中有一套是博羅泥國青金石頭面。我本以為會被充入掖庭。未想機緣巧合,又還了回來,便都給你了,將來你出嫁給袁家,也該有些東西傍身。」
青袖聽了這話,嚇得要還回去,「娘子怎麼能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給我,何況娘子梳妝也需——」
徐椒咯咯笑著,她語調有些揚起,「明日,我便不會在此處了,這些也用不上了。」
青袖有些懵懂,想了想徐椒話中的意思,忽然欣喜道:「娘子是說明日娘子就能回宮嗎。」
徐椒嘴角掛著微笑,她沒有回答,只看著天邊濃烈的晚霞,與渡過霞光的飛鳥。
望云云去遠,望鳥鳥飛絕——果然是極美的。
蕭葳踏著最後一絲餘暉來時,屋中已被無數盞紅燭點燃。
明亮的燭火將她一身紅衣照得透亮,她放下手中的蠟燭,掃過風塵僕僕的蕭葳,輕笑一聲,「陛下來了。」
她沒有行禮,而是在席案邊坐下,案上是上好的佳肴,鶴頭青瓷酒壺泛著如玉的泠光。
「我說陛下要來用膳,院中便勤快備下,果然還是陛下的名頭好用。」
蕭葳撩袍坐下,他不置可否道:「朕從未短過你的吃食。」
徐椒嘴角微微一笑,她拾起玉箸,撿了筍片放他碟中,又夾了一片放在自己的碟里。
「我與陛下,久未這般心平氣和用過膳了。」
蕭葳也拾起玉箸將筍片夾起,他放下筷子道:「密信在哪裡。」
徐椒兀自給自己斟上一杯酒,道:「有一樁事,困擾我許久。陛下忌憚我如此,當初在採石、在江夏,又何必捨命救我。」
蕭葳手中一頓,錯開眸光反問:「你以為呢?」
徐椒一飲而盡,燦然一笑道:「陛下怕是疑心我與徐林,這才屢屢試探。」
「你是這樣想的?」蕭葳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下來,他嘴角凝住一層寒意,「你既知道,又何必再問。」
徐椒抿下一口酒,咂舌道:「陛下好勇氣,不怕真送命嗎。」
蕭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徐椒頷首,輕快道:「原來如此,陛下好勇氣,好謀斷。舜英佩服。」
繼而是長長的沉默。
屋外月光星光,屋內銀缸寶炬,照得通透,燒得明亮。
燭光晃過她耳畔的紅瑪瑙,熠熠生輝。她纖長潔白的手指捧起青瓷酒杯,杯中是琥珀色的陳釀,泛起淺淺的漣漪。
徐椒起身,呈向蕭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