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他都是滴酒不沾,偶爾面色驟然蒼白。袁行止,你究竟想掩飾什麼。」
袁景見狀,自知無法瞞下去,他長長一嘆道:「陛下在勻紹城挨的那頓鞭刑深入骨中。而今留了遺症,每至天陰雨濕,便會發作,傷口處骨髓里又癢又痛。」
袁景有些苦惱道:「您別說是我說的,我答應四哥替他保密的。」
徐椒看了看袁景,終究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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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景的昏儀依禮制在傍晚,晚霞在天幕中盛放,飛雲鍍金邊,山巒著瑰色,一層一層的霞光將城池裝點起來。
青袖自王宮柔儀殿而出,著了綠色的昏服,徐椒賜了宮車與她,緩緩駛向袁景的府邸。
蕭葳與徐椒自然是主婚之人。
有司的禮官宣讀著賜婚的旨意,新郎與新娘一同謝過蕭葳與徐椒。
徐椒看著持著紈扇遮面的青袖,即便是紈扇也遮不住她眼角眉梢間的歡欣。
徐椒忽然被這份愉悅所感染,她頗有些打趣地感慨自己,去歲還在江夏說自己絕不成全他們,如今兜兜轉轉,自己倒成了他二人結螭的支持者。
世情之變幻,果非人能主宰的。
不知何時,蕭葳緩緩牽起了徐椒的手,他輕聲問道:「你想辦嗎。」
徐椒眼皮未動。
蕭葳道:「咱們也沒有行過正經的合卺。」
徐椒依舊沒有說話。
蕭葳心中微微一嘆,只得收斂好失望之色,勉強應對著袁景的昏禮。
好風、好情、好韶光,總是過得極快,如白駒過隙,這便來到了分別的時刻。
蕭葳與大軍一道緩緩開拔,吹征的號角響破無垠的天空迴蕩在長江邊。
一片彤雲隨風盡,萬家心事競奔騰。
徐椒與青袖就這樣站在江邊,目送著不斷遠去的列艦,不斷飄起的戰旗,不斷延綿的烽火。
組練如龍,魚貫而發,徐椒看了很久,遲遲沒有盡頭。
不知又過了多久,挽了婦人髮髻的青袖喚了一聲徐椒,「殿下,時辰到了。」
徐椒嗯了一聲,不遠處一艘船正在江邊蕩漾里等待著她。
與大軍開拔的方向不同,這艘船是逆流而上,往夷陵川蜀而去。
「皇后殿下!」
馬蹄聲忽然揚起,徐椒回過頭只見鍾璐匆匆而來。
「殿下。我們也要出征了,奴婢來向夫人拜別。若無當年徽音殿中相救,奴婢早作枯骨。」
說著,鍾璐從馬上卸下一件百衲衣。
徐椒不解道:「這是?」
鍾璐道:「這是營中所有醫女替殿下縫製的,一針一線不假她手,只願殿下平平安安。奴婢們若無殿下當年奮力維護,只怕悽苦而亡。」
鍾璐道了道:「奴婢們一定珍惜這次機會,努力立功,為來日興辦女學醫館而戰,還請殿下靜候佳音。」
徐椒展開百衲衣,江風獵獵,衣衫一瞬間鼓張起,如一隻展翅高飛的大雁,呼嘯著要向太陽奔去。
潮聲、風聲混著戰士們的低沉的軍歌,裹著無數過往的回音,緩緩送入徐椒耳畔。
不過是一瞬之間,如當頭棒喝,盪在心頭,久久不散。
她仰天而笑,笑得無比暢快。
她為何總要害怕蕭葳會不會變心,以至於要遠走高飛,逃離她所愛的一切,和其他也愛她的人。
連日來的猶豫與糾結仿佛在這一瞬間都驟然無影——她想通了。
只要她黨羽強大、只要她擁有了權勢,即便蕭葳後悔又何妨。
只要她強大,他就動不了她。
就像呂后那樣,黨羽已豐,高祖無可奈何。
若是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她憑什麼不能謀反。
衛子夫可以、蕭珺瑤可以,那麼她徐舜英未必不可——她不介意殺他第二次。
「時勢造英雄……」她舉起頭又向著不斷奔騰的流水高聲道:「英雄成時勢。」
她朝著青袖道:「你與他們走吧。我不去了,我要去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