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纓沒有上前打擾,停在十步開外。
直到很久以後,蓮淵疊好了紙花,她才低聲喚了一句:「蓮叔。」
蓮淵側頭往這邊看過來。
他眼中還有沒消失的悲憫,落在她身上時才平靜下來,微微笑著沖她招了招手。
沈纓走到蓮淵身側,見他將紙花放在新墳前,合手誦了幾句經文便也跟著念了兩句。
做完這一切,蓮淵轉身往園外走,沈纓跟在他身後。
他瘦了很多,僧衣在他身上空空蕩蕩,衣擺很長,垂在地上捲起了落葉。
「蓮叔,聽王惜說,您前幾日咳嗽不止,可有喝藥?」
「寺院清苦,寒氣又重,還是回宅子裡住吧。」
「趙悔還回來的那座宅子離王家近,我和王惜能照顧你。」
蓮朵失蹤後,大概過了一月,趙悔瘋了似的搶奪蓮家客源,還挖走酒師。
蓮、趙兩家也就此決裂。
蓮淵將所有酒窖炸毀,將酒方子燒了,也沒把蓮朵研磨出來的逍遙引清酒的酒方給趙悔。
但,趙悔死前忽然給他還回來一座宅子。
那是蓮家的老宅,院子顯然有人住過一段時日,但好在沒被糟蹋。
蓮淵聞言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寺中僧人擅醫,開了藥方給我,連著喝了幾日已經全好了,你和王惜不必記掛。寺中清淨,我在此處住的很好。」
「可是……」
「你父親身體才好轉,你要多加留心,老宅子裡留的那些藥材你都拿回去用吧。那些都是蓮朵與我去東北一帶買回來的,你不用,便都壞掉了。」
沈纓點點頭,說:「好,我明日去拿。」
蓮淵滿意地點點頭,又說道:「聽聞縣衙那位新縣令行事周全,深謀遠慮,所圖甚大,你在他手下做事,要多加小心。」
他說著頓了頓,摩挲著手腕處的珠串,說道:「蓮朵之事,也不要再費心查了。」
沈纓蹙眉,但她又不想與蓮淵爭論此事,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又岔開話題說起別的事。
兩人從後山墳園出來,待走近一處小亭子時,她忽然頓住腳步。
見她停下,蓮淵順著她的視線望向亭內,「姜縣令和誰在對弈?」
沈纓盯著那邊看了兩眼,鼻尖好像又聞到了凜冽的松木香氣。
她腦海里浮過林默那一雙滿含浩瀚光亮的丹鳳眼,她輕聲說:「林家人,林默。」
第五十二章
蓮淵從未見過林默,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未曾聽過,或許是旁支子弟。」
他說完又對沈纓說:「今日是沐休吧?難得休息一日,回去歇一歇,你家中事忙,不必總往這裡跑。」
沈纓點點頭,蓮淵又往亭子那邊看了一眼,轉身離開了。
亭子裡的兩人下的極為認真,沒人注意到周圍動靜。
沈纓猶豫了一下,提步走了過去。
姜宴清執白棋,如玉的棋子同他的衣衫一樣,帶著隱隱的銀光。
棋子並不規則,似圓非圓,上有流光溢彩的色澤,是永昌北面蓮花山特有的石頭,叫貝石。
蓮家酒莊,原先就在那座山的半山腰上,取用蓮花山的山泉水。
這些棋子被人用了多年,圓潤細膩,如玉一般,都是寺僧自己打磨的。
沈纓看著那些棋子,乍然又想起了蓮朵。
那是七八年前吧。
女兒節前夕,蓮朵曾用貝石配著珍珠做了幾個手串,分送了給她和王惜。
為了打磨這些石頭,蓮朵的手上還磨了幾個血泡。
可惜,蓮朵自己的那串手串,被趙悔踩碎了。
「咔噠」姜宴清手中白子落地。
石案另一側的林默笑了笑,贊道:「這一步,著實精妙。」
林默執黑子,巧的是他今日也穿了墨色闌袍,純粹的黑,仿如從墨汁里浸過一樣。
沈纓抬眼望過去,只覺的近今日林默周身的氣場,隱隱綽綽的,宛若黑夜一般。
明明是風光霽月的少年郎,卻於無聲息處透著一種凜冽的老道。
而他手上執的棋子,在他的氣度之下,更顯詭譎黝黑。
這黑子同樣是天然的墨石,上有琥珀色的細小紋路,像豹眼一樣。
沈纓放輕腳步,走到姜宴清身後。
姜宴清只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看棋。
而林默卻沒動分毫,專注地盯著棋局,他思索良久,緩緩落下一子。
姜宴清顯然更為果斷,迅速落子。
兩人你來我往,這一局姜宴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