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是暫代霍三,手上只有姜宴清這位縣官給她的一枚印章而已。
永昌詔獄是州府直轄重地。
她的身份若想進去,層層盤查下來得排半月之久,那時徐芳或許早死了。
姜宴清指尖棋子一頓,沉默片刻後,說道:「明日,無奇可帶你進去。」
「多謝大人。」
姜宴清擺了下手,又在棋局中變換位置。
沈纓沒再打擾,便去尋寺中那位會醫術的僧人詢問了蓮淵的病情。
寺僧白須白髮,十分慈善,細細告知蓮淵病情。
原來只是舊疾復發,需要修養。
沈纓放下心來。
隨後她又去寺中刻了幾卷經文竹簡,直到日頭西沉才停下。
出來時寺內晚鐘敲響。
她踏著晚霞走到山門,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卻看到姜宴清也是才上馬車。
沒想到他還是個棋痴,竟獨自揣摩了這麼久。
沈纓緩步走出山門,見馬車停在原地未動。
她遲疑了片刻走上前去,走到車窗邊處,聽到姜宴清說:「夜間行路危險,同行吧。」
沈纓看著車棚上的布紋,心中微動,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和她說危險。
她一直刀口上舔血,走夜路是最稀疏平常的事。
如今姜宴清此舉不管初衷為何,不可否認,她心頭是暖的。
無奇駕車極穩。
姜宴清在擺弄茶具。
他從茶罐中取出一粒東西放在茶碗,像是一朵乾癟的花苞,注入沸水後迅速舒展開來,片刻後變成一朵盛放的白菊。
花瓣層層疊疊,靜靜的浮在水面上,隨著水紋旋轉,清淡的香氣散開。
有花香亦有茶香,應是和金陵一帶所產的龍井一起炒制。
茶碗被推到身前,沈纓連忙道了一聲謝。
她淺淺地抿了一口,贊道:「真是精巧之物。」
「梵音寺僧人所制,本官來時拿了一些。白菊可散風清熱、清肝明目,但性微寒,不易多飲。你既愛茶,便拿去喝吧。」
他說著,便將一個小茶罐遞過來。
沈纓雙手接過那個小陶罐。
她想說太貴重了,或是她不愛喝,但話到嘴邊,又不是特別想說。
於是接過來說了句:「多謝大人。」
她輕輕的撫了撫表面的紋路,珍而重之的收入腰間的小袋中。
她確實愛茶,但除了王惜,沒有人知道她還有此雅興。
新茶價高,王家以前也不算富裕,又有意藏拙,王惜也只是偷偷買一點回來,兩人解解饞。
沈纓將手挪到腰間的布袋上,輕輕壓著,等著姜宴清對蓮朵之事的探問。
但是,之後許久,姜宴清都沒開口詢問,似乎對此事毫不關心。
當初蓮朵出事後,蓮淵並未報官。
彼時官府形同虛設,官員昏聵。
遇到重大事情,求林家出面要比報官強。
所以,當年林府、趙府等大家族都派人幫著蓮家尋了人,卻毫無音訊。
沈纓倒是想說服蓮淵來官府立案,姜宴清與以前的官員不同。
他或許可以找到人,他可是連失蹤二十年的鷹衛都尋到了。
但蓮淵次次迴避,似乎已經對尋人的事灰了心。
她和王惜畢竟只是外人,也不好強迫他做事,也不願他一次次看到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一路上無言。
沈纓屢次想提及蓮朵之事,都咽了下去。
姜宴清能應允無奇帶她進詔獄已經十分寬厚。
再提及別的事,倒顯得她不懂分寸了。
她早已經習慣了這份靜默,靠著車壁,盯著腳下的地毯,思緒飛了很遠。
馬車行至竹林村口。
沈纓下車站定後,剛要行禮辭別。
車內便傳來姜宴清的聲音:「邱家之事,到此為止。」
語氣雖不重,但有警告之意。
沈纓愣了一下,隨後又釋然。
姜宴清這般敏銳,定然早就知道邱少隱之死的真相。
她都能通過琴弦察覺到不同,進而找出天絲這個線索,何況是他這位弦音高手。
但他竟然不追究了。
沈纓感到不解,但又有些動容。
如今這般世道,地位權勢被放在高處,能有幾人真正體察內宅婦人的辛苦不易。
姜宴清面色雖冷,但他做事卻能給人留一線餘地。
沈纓斂袖鄭重地向馬車內行了一禮,沉聲道:「民女替邱夫人她們,謝大人仁慈。」
替邱夫人與幾個孩子,也替所有生在困境而奮力掙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