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纓望著他,嘴唇微動,艱難道:「你為林家殫精竭慮,他們可曾敬你、愛你?」
「不,他們畏你、厭你,卻不得不依靠你。」
「你,被家族綁縛,養出雙手血腥,一身罪孽,不覺得可悲嗎?」
林默並沒有因為她能說話而感到驚奇,光影之下,她只看到他眉目清淺,如靜水一般。
林默拿起一柄寬刃的刀,用藥汁在上面擦拭了一遍。
「可悲?」他平靜的看著沈纓的眼睛,說道:「自淨我心,自修我行,見自心佛,自度自戒。我從未殺人,殺人的是時機,有的人,只是逃不過殺機。」
言罷,他抬手溫柔的覆在沈纓眼上,說:「別看了,不看,便不會疼。」
沈纓闔上眼帘,耳邊的聲音卻愈發清晰。
她聽到林默挪動腳步的聲音,拿起刀的聲音,手臂抬起來時衣物擦過木案的聲音。
只要他手起刀落,她就能身首異處。
沈纓一動未動,她聽到細微的風聲,頸間絲絲涼意。
忽然「鐺」一聲響。
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音在她耳邊炸裂。
沈纓猛地睜開眼,就見林默捂著手臂退後。
兩隻箭矢穿透他的手臂釘在牆壁上,擊碎了壁上鑲嵌的琉璃。
裡面冰燈草簌簌而動,花葉掉落下來,落在了沈纓的腿上。
「林氏家訓,承周公之志。」
「德行寬裕守之以恭者,榮!」
一箭出,林默揮刀擋開。
「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
「祿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貴!」
「人眾兵強守之以畏者,勝!」
「聰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
「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1]
「夫此六者,皆謙德也,林家子孫,世代謹記不得違背。」
姜宴清手挽弓箭從一側石台後走出,他身上有傷,渾身濕透。
一句一箭,整整六箭。
那些箭矢在林默身上留下血口,而林默卻毫不在意。
他面無表情的拔下身上的箭,與挽弓的姜宴清對立而視。
姜宴清沉聲道:「林道舒,現在的林府,早已不是那個謙德慈悲的林府,而是自恃高貴,睥睨百姓的野心之輩。」
「你說永昌是因林府才能走到今日這般繁榮之地,但你忘了,林家能有如今地位,靠的也是百姓的尊崇與信仰。」
「沒有百姓維護愛戴的林家,不過是一座冰冷的院子罷了。」
林默大概是許久未聽人喚他本名,眼眸里閃過一道光,但很快就被陰霾吞噬。
他沒接姜宴清的話,只是沉沉的看著姜宴清說:「果然深藏不露,那麼多人都沒攔下你。」
姜宴清說:「入永昌的第一日,你攔了我一次,這次,你就該更加慎重。」
林默手上握著刀,血水順著刀尖往下流,他卻神情淡漠。
他說:「你以為,你們今天能走出這裡?」
言罷,他腳下微動,牆壁上便出現一排一排黑漆漆的箭口。
姜宴清看都沒看一眼,只是側身對身後的某一處說:「趙悔,沈纓受傷了。」
趙悔從另一側走出,手上握著劍,似乎是受了傷,面色蒼白。
他上前扶起沈纓,將傷藥灑在她頸間,快速包紮。
沈纓的頸間已經被劃傷,但血液流得緩慢,手臂被剖開,鮮血淋淋。
趙悔看了眼旁側放著的腕骨,重重的咬著牙。
他正要去拿那塊骨頭,原本待在原地的林默,忽然動作,身法詭異的移到趙悔身後。
他們誰都沒看清楚林默的動作。
只是覺得他寬大的衣袖輕輕飄動了一下,他便在趙悔頸間留下一道血痕。
赤紅色,像用硃砂筆畫出來的一道。
趙悔抬手摸了一下,沾了滿手鮮血。
他抬頭看了沈纓一眼,張嘴正要說話,卻吐出一大口血。
直到他倒地,整個過程不過是轉瞬之間。
「不能亂動別人的東西,你們總是學不乖。」
林默立在旁側,淡淡說了一句,看向趙悔的眼神中竟有一絲悲憫。
但也只是一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