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方不敢反駁,朝沈寧的方向眨了眨眼,一隻巴掌大的紙鳶在不為人所察處掠過,朝沈寧所在方位飄去,看起來弱不經風的紙鳶竟能穿透陣角稜柱而入,停在沈寧肩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小寧,聽得見麼?你別在識海中說話,試著將神識灌入紙鳶中。」
沈寧愣了愣,依言而為,竟真在幾人通過陣法共聯的視聽中,通過紙鳶另外開闢出了條能傳音的暗道。
卓方聽到沈寧方才的欽佩之詞,自為終於找到知己,多年來苦無人賞的憋屈掃蕩一空,洋洋得意道:「小寧,這也是我做的,你覺得如——」
玄桐眼梢一壓,紙鳶頃刻斷了一翅。
紙鳶那頭傳來卓方的驚呼:「小寧你那邊有妖氣!「
沈寧看著飄搖落地四分五裂的紙鳶殘屍,無言片刻,雙唇輕啟,無聲對玄桐比了個「當心」的口型。
玄桐對沈寧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有鬼氣作掩,他方才釋放出的那一絲妖氣定不至被旁的人發覺。
果然,卓方話音剛落,他又懷疑自己是否感知錯了,鬼氣已遮天蔽日,哪裡突然又橫空殺出只妖來?若真有妖,竇桃他們不可能感知不到,莫非是紙鳶出了問題?不該啊。正待他要重新凝神感知,卻後知後覺發現方才建立起來的暗道已經被徹底切斷了。
卓方生怕被他單方面當作相見恨晚知己的沈寧遭遇不測,立馬通過識海道:「小寧你沒事吧,小寧你——」
竇桃實在忍無可忍,罵道:「姓卓的,你給我閉嘴,亂喊什麼?沒見陣法好好的麼?」
在竇桃怒不可遏的咆哮中,卓兄悻悻閉上了狗嘴:也是,若布陣人有恙,陣法定會被影響。
發瘋的修士們已全部恢復神智。紫電落勢不減,一下一下重劈在地,陣外合抱粗細的巨木已成焦木,令身在陣法邊緣的修士心驚膽戰。
然陣法範圍有限,同納近千名修士已是勉強,其中有些劍修自持甚高,過往便看不起修為低些的,尤其不久前親見過這群連築基都沒夠到的弟子難登大雅的瘋魔之樣,更是在自己和那群不中用反招禍的弟子中劃了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
低階弟子失智誤傷同門,自然心懷羞愧和內疚,面對他人的凌厲如刃的目光不敢聲辯。是故陣內本就不大的地界一分為二,中間相隔十步只遙。左邊築期期以上的修士二三百人囊括正抱元守一的肖霖在內,占著大半地方,或凝神打坐養精蓄銳,或倚樹自立閉目小歇。
而右邊六七百人擁擠不堪,基本是摩肩擦踵,最外圈的勉強能擠進陣中。
竇桃看不過去,開口道:「既是同們,生死攸關之際本應相互扶持,何須如此?張齊,你帶個頭,給師弟師妹們挪騰些位置。」
張齊正是左邊築基往上之流,聞言,露了個無比輕蔑的笑容:「竇師姐說得哪裡話,那邊也不都是師弟師妹。」
玄門築基是修士入道的第一道關卡,有天賦的數月,領悟力慢些則十年,再差些的恐怕至白髯蒼須之時也勉強混個剛過築期。張齊此言一出,不少右邊的修士之恨不能造條縫鑽進地里。
「何況,方才一遭,也算讓張某張了見識,怎知在那邊的諸位同門還會不會敵我不分,亂砍亂殺?」
竇桃皺眉:「張齊你——」
「是啊,齊兄說的對。」
「對啊,防人之心不可無。」
「心智不堅之人太可怕了。」
竇桃本想仗著在同輩中的威望訓斥張齊幾句,怎料話還沒出口卻被左邊諸位七嘴八舌堵了回去,她的好意反將矛盾往上激化了一層。
左邊有人道:「照我看,十步之遙還是近了些。你們——看什麼看,就是你們,再往後退半步。」
右邊在「楚河漢界」邊緣的一排修士,思忖就算往後個百八十步,自己也還在陣內。但若不退,卻會被對面視為肉中定眼中刺,此亂終歸會過去,屆時日後也別想在門派內安然處之了。
退便退吧。
可他們這一退,外圈修士就遭了殃,竟生生將四人的半邊身子擠出陣外!一直漫無目的亂竄的濁氣怎能放過目標?
幾乎在被擠出的一瞬,大量濁氣爭先恐後鑽入四名修士體內,他們□□不堪重負,竟如球般腫脹起來,面目全非,五官被撐得毫無人樣。而後接二連三「嘭嘭」幾聲,四人身體生生爆裂開來,碎肉腦漿臟腑亂噴,與這幾位離得近些的修士親眼目睹慘狀,表情茫然地抬手從臉上抹下一團辨不出形狀的組織。
場面徹底亂了。
外邊的拼命往裡擠,里側的拼命往外推,竟紛紛開始抽出佩劍自相殘殺,使出渾身解數去爭一隅安身之地,轉瞬又有十多個人被擠出陣外,爆體而亡,一時血肉翻飛,宛如人間煉獄。
右邊人人殺紅了眼,卻沒人敢往左邊邁過一步。
「看吧。」張齊手中摺扇一展,對身側同伴道:「我剛才說什麼來著,怎知他們還會不會敵我不分地自相殘殺。」
竇桃難以置信地看著昔日同門在意識清醒下刀劍相向,心如刀絞。她身在陣角不能隨意移動,只得扯著嗓子朝前方不知怒吼了些什麼,聲音卻轉瞬淹沒在裂帛之音中,沒能激起一點浪花。她十指狠狠蜷縮入掌,骨節慘白,渾身不知因怒還是因懼簌簌發抖。
無邊晦暗的天幕中有祥光倏然一閃,隨後「定安」重劍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搗而下,沒入陣法右側地面。落地瞬間飛沙走石,舉世無雙的劍氣摧枯拉朽,盪起驚濤拍岸之聲,方圓百里無數濁氣在「定安」劍魂下分崩離析,一度混亂失控的場面終於停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