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入門至今,他卓然的天賦一直為人所羨。這些人只看表面風光,殊不知他在人後所下的苦功是旁人的百倍不止。
初學劍時,弟子們尚用的是尋常鐵劍,嶄新的劍刃在他手中短短十幾日便會被磨損處處都是豁口,一天除開睡覺所用的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反覆打磨劍招,十遍、百遍、千遍,手被劍炳磨破了皮也毫不知痛,經年日久掌中便結下一層繭,用不了多久,繭又被磨破,再次結痂生出一層更厚的繭。
正因花了更多的苦功,才會期望比別人都要走得更高更遠。
三年來修為和地位的停滯均讓他內心焦灼萬分,甚至午夜夢回之時,捫心自問:我是否真僅止步於此?
不,我不甘心。
肖霖正是懷著這種心情,好不容易找到一次能彰顯自身能力的機會,又怎能錯過?方才業火被圈在盾牆內時,他便一直守於暗處伺機而動,後金龍現世,碰撞出真元巨浪,又使他不得近身。
就在數息前,苦苦等候的時機終於到了。
下一擊,肖霖劍鋒削在魔丹之上。
咔嚓——
魔丹頃刻碎成齏粉。黑霧沒了凝形的物什,憑空轉了幾圈,最後心懷不甘向天空四散而去。
沈徹終於放心下來,身子一歪,像只垂危瀕死的鳥雀,直直墜落,被御劍而下的肖霖接住,他抬掌輕覆在沈徹背後,將真元輸送給他。
肖霖用真元好歹維持住了沈徹脈絡中幾乎消失的生機。但當他想要往其內府中灌入更多真元,卻發覺沈徹的內府竟如只破了角的口袋,就算灌進再多,也會從另一處瀉去。
肖霖吃了一驚,並指想探沈徹的內府,手卻被後者輕輕揮開了。
沈徹強撐起精神,看了肖霖一眼,最後氣若遊絲道:「無礙。」
「可掌門... ...」
沈徹用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肖霖後頭的話,那嗽聲像年邁的老者般,帶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音。
待冗長的咳嗽聲結束後,沈徹扯袖在嘴角一抹,低聲道:「護我下去吧。」
肖霖頓了半晌後方開口:「... ...尊令。」
他帶沈徹安穩落地,弟子皆往此處聚而來。
沈徹抬眼向周遭望去,滿目蒼夷,無數弟子的屍體橫陳眼前,慘不忍睹。
雖竇桃、尉遲峰等人能在不傷同們的前提下平亂,但大部門弟子沒有這等能舉重若輕的修為,故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蒼穹門經此驚變傷亡慘重。
沈徹聞著沖天的血腥,雙手在袖中暗暗攥緊,隨後原地靜默了片刻,方朝尉遲峰道:「阿峰,桃兒,你們過來。」
身側的肖霖聞言,額角一抽。
尉遲峰依令從眾人間踏出,撩開衣擺單膝跪地。
「你們做得很好。」沈徹緩緩道:「鬼亂初時我曾傳令於你們,命你們不能輕舉妄動,無論發生何事,務必將護生陣布好,盡全力護下蒼穹門千名弟子。你與桃兒均能將我所言銘記於心,成功啟陣,這很好。」
「今夜之戰我身受重創,玄門大會在即,蒼穹門不可不到。故而在此間我需閉關,門派上下一切瑣事都交給阿峰負責,桃兒從旁協助。」
此話一出,肖霖腦袋中有什麼「轟隆」一聲炸開了,周遭竊竊私語之聲逐漸與記憶深處那些對他指指點點的人聲重合在一處,一直以來自持的高傲被當眾踩爛在地。
為什麼?
消滅鬼影的是我,救了掌門的也是我,憑什麼別人能坐享其成?!
他當即忘了掌門傳令時弟子萬不能打斷的規矩,數步已至眾人眼前,面朝沈徹屈膝跪下,語氣鏗鏘:「弟子自請為掌門分憂。」
沈徹冰冷的聲音把肖霖心中苦苦掙扎的最後一點期望澆滅:「霖兒,你自持過高,放任門派眾弟子安危於不顧,總想孤身犯險,並不適合——」
沈徹又忍不住咳了起來,好不容易順過氣,給肖霖下了最終定論:「——並不適合執掌門派。」
肖霖雙眼因自覺受屈而殷紅駭人,不禁脫口說出心中所想:「可我最終殺了那鬼物,我、我還救了您。」
話一出口,肖霖便後悔了。
此言何等狂妄,將他一直用那溫文爾雅笑容所隱藏的自命不凡暴露無遺。
但他只需稍稍鎮定下來思考一二,就能明白:若非鬼影已在與沈徹的對戰中耗費了八九分氣力,怎能被他抓住空當?
至於救下掌門一事,歷代掌門均將部分原割裂部分封入了守山陣中。換而言之,這蒼穹門中還藏有一部分沈徹的真元,他人在山中,只要自己不想死,自可召回元神入體,雖免不了因此削弱陣法,但保命足矣,何須他來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