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鱧卻恍若未見,就近拿了張正寫了一半的宣紙來,豪不在意地將剛寫好、還沾著墨梅的半張撕開,用另外半張乾淨的紙把雪狼兩條前爪一一擦了個遍。
「乖,這墨不能進嘴,要鬧肚子的。」
雪狼眼波一動,慢慢收起尖牙,撇過頭去,神色倨傲地拿眼梢瞧程鱧,心道:「蠢貨,你當我是尋常畜生不成?我可是妖王嫡女,未來要承襲王位的,區區——」
程鱧連眼皮都沒抬,不咸不淡道:「此墨融了我的真元,就算妖王吃了,也得鬧肚子。」
雪狼:「... ...」
*
殿外冰雪消融,又轉過了一個春秋。
程鱧一年的大部分時候都不在雲翳山的忘憂殿中。
但沈寧作為硯台,無手無足,走不出去,墨跡結在身上發乾、皺裂、褪色。卻只得百無聊賴算著日子過,好在程鱧沒登場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轉瞬便到下一個皚皚白雪的日子,程鱧又出現了。
他習慣在雨雪之日撐開結界遮身擋劍,故而鶴氅連點雪露都沒沾上。
沈寧同時也看見了那隻天不怕地不怕的雪狐。
雪狐了無生氣地趴在程鱧懷裡,時不時發出兩聲嗚咽,左爪裂開了一道血口,染紅了潔白的毛髮。
就沈寧活過兩輩子的經驗來看,那不足兩寸長的傷口就算放著不管也會自己好。但雪狐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模樣,不像豁了條口子,倒像斷了條腿。
程鱧抱著雪狐走進忘憂殿,掠過几案,將她放到了榻上,也不嫌髒。
待程鱧取了乾淨的紗布回來,看著塌上蜷縮身子已睡熟的少女愣神了許久。
程鱧治好了雪狐的腿,雪狐因此成了忘憂殿的常客。
每當程鱧練字的時候,少女常趴在几案上,與他對立而坐。少女並不識字,歪著腦袋左看右看,也不看不懂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程鱧,你在畫什麼?」
「你想學嗎?」
少女先是點了點頭,思忖片刻,又搖了搖頭:「不要,沒意思,不如捉魚捕鳥。」
程鱧嘴角勾上了抹淺笑。
少女看著看著,視線便移到了程鱧左臉,那兒有一塊半月形的胎記。
「程鱧,你臉上的是什麼?」
「胎記。」
少女不明白「胎記」是什麼意思,兀自思考了一會:「是天生的嗎?」
「嗯。」
「那——」
少女說話的聲音被她衣裙摩擦之聲所取代,程鱧半晌沒等到下文,忍不住抬起頭來。
但見少女絕色而天真的面容之上,未有半分羞惱,大剌剌地將衣擺高高撩至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來。她的笑容燦爛如陽:「真巧,我身上也有一個。」
啪嗒——
程鱧手中的紫毫順著案沿,滾落到了地上,在他如雪的外衫上劃了一筆濃墨。
第80章 天才(2)
沈寧隨在程鱧身邊數年,卻第一次看見大名鼎鼎的無心長老臉上出現名為「慌亂」的神情。
程鱧僵了片刻,而後無言地將搭在身後的鶴氅朝少女身上一扔,打了個手訣,那鶴氅便將少女從脖頸到腳尖裹了個嚴嚴實實,任她如何掙扎也脫不開了。
「程鱧,你放開我!」
「程鱧,你卑鄙無恥!」
「程鱧,我討厭你!」
「程鱧,我發誓再也不理你了!」
程鱧低下頭,對少女一切謾罵之詞置若罔聞,重新將掉在地上的紫毫拾起,在以他為中心的方寸之地撐起了個隔音結界。
少女無法靠近她,滿殿打滾撒潑,撞翻了書架,撞碎了花瓶,咬斷了放在窗邊風乾的毛筆,折騰了半晌,終於累了,化回了原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開始呼呼大睡。
程鱧聽著均勻的呼吸聲,眉間一動,緩緩放下筆,揮袖解開結界,走到雪狼身旁,鶴氅已散開了。
他單手將毫不設防的雪狼撈起,抱在懷中,輕輕撫下了腹間被撩起的毛髮。
雪狼是被烤餅的香氣喚醒的。
她向來拿得起放得下,委屈誰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看見滋滋冒油的烤餅,立刻雙眼放光,全然不記得先前許下誓言,又和程鱧重歸於好。
「妖丹印記?」少女嘴裡嚼著烤餅,似懂非懂地點頭,說話瓮聲翁氣:「哦,這我知道。爹爹從前告訴過我,以後若是瞧上誰了,就把它埋進誰的身體裡,妖丹印記也會轉移到那人身上,若再融入妖王之力,那人便永遠是我的了,只要妖丹不離,他一輩子都不能與別人歡好。」
程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