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現被嚇昏在地沈寧的時,玄桐已平安出生。
白霏受了十日夜的苦難,對蒼穹門一草一木皆是恨意。但那一刻,初為人母的她看著年幼的沈寧神色微怔——她能清晰感受到沈寧心臟跳動的聲音短且弱,這顆心臟孱弱到無法支撐至孩子成人那天。
罷了,幼子何辜。
本已扣住沈寧鳴門上的狼爪終究沒有刺下。
白霏知道那些想要她和孩子性命的人遲早會尋著妖氣找來,可剛生產完的她實在太弱,又身中劇毒,連離開林子的氣力都沒有,索性在竹屋中暫且歇下。
「噬髓」無藥可解,有融丹化骨之毒。奇怪的是,那毒自她順利誕子後,在她身體裡卻安靜得詭秘,連疼痛都感受不到。本應早早循跡追來的修士過了五日,也不見蹤影,簡直就好像沒發現她的蹤跡一般。
某個雨日,白霏從沾染血色夢境中豁然睜眼,無言瞧著屋頂淌了很久的淚水,枕褥盡濕。
不知過了多久,淚水終於止住了,她微微偏頭,瞧著身旁熟睡的幼子,露出了個淒涼的笑容,用幾近耳語的聲音對他的孩子說:「桐兒,爹爹走了。」
「你爹爹告訴我,他很後悔。他知人生不過六七十年,對妖族漫長的壽命不過彈指一揮間,他想長長久久陪伴在我們身邊。」白霏原本止住的淚水再次流淌出來,咬唇道:「可... ...可他天生無法結丹,不能像這裡的修士一樣飛天遁地,所以他... ...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白霏察覺到體內骨血漸冷,傷心道:「可是桐兒,我同你爹早是一體兩命。娘對不起你,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了。」白霏擦乾眼淚,眸底浮出仇恨:「但是你放心,娘絕不會將你一人留在此地。」
她溫柔地撫摸著孩子的臉:「林鳥說,成日送水送糧的女娃娃是即將繼任掌門的沈氏之女。娘見她本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心底又純善,本不想傷她... ...但娘氣不過啊,為什麼... ...這些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之徒,可以長生不死,而玄郎卻要被逼上絕路,我不甘心!」
髮簪沈寧聞言,心裡咯噔一聲。
此刻白霏的目光殘忍而陰鷙,長甲深深陷入嬰兒柔嫩的皮膚:「既如此,我就偏偏不讓他們如意。」
女子的聲音溫柔已極,言詞卻足令聽者膽寒:「桐兒你說,若盛名於世的蒼穹門出了個靠妖物苟活延壽之人,會成為天大一大笑柄麼?」
嬰兒受了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雨聲中,腳步聲由遠及近,白霏匆匆拂去淚痕。
從沈寧手中接過粘有蝶磷粉的竹筒時,她心中一滯,知曉此處敗露,臨別之際,「好心」相贈妖王族世代相傳的寶物——百妖心。
白霏養了十日,身體稍稍恢復些許,強行衝破誅妖鎮,逃出蒼穹門。
待掌門攜眾修士趕至,白霏已因妖丹碎裂而灰飛煙滅,唯剩一根玉簪而已。
一名修士拾起玉簪瞧了瞧,面色驟變:「替死術... ...掌門,這是無心長老的... ...」
掌門暴怒,振袖道:「待程鱧歸來罰入天獄受刑。」
江淮上前:「掌門,依我看此事定有隱情。」
沈徹亦道:「掌門,無心長老並未做背師棄義之事,天獄之刑未免過重。」
掌門:「私藏妖王族罪若是輕饒,蒼穹門有何顏面立於玄門五派之中?」
沈徹:「可妖王族也並非人人當誅!」
江淮:「掌門,沈師兄所言極是,懇請掌門請三思啊!再者,嚴刑逼滑胎一事本就... ...」
掌門橫眉倒豎,截口斥道:「蒼穹門何時墮落為妖族養胎之地了?她孤身藏匿蒼穹山,誰又能保證她絕無害人之心?若她果真無害人之心,為何不正大光明前來?若出了事,蒼穹門上上下下數千條人命,誰又能擔得起這個責任?是你江淮嗎?還是你沈徹?」
「再者,半妖本就天生不祥,程醴被這妖女所蠱,助她藏匿在先,又一意孤行,讓她誕下罪胎在後,若真讓那小孽畜長大,為禍世間,你們有想過世人會如何看蒼穹門麼?以後世人會說,那孽障就是從蒼穹門裡生出來的!」
「門派千年之聖譽建築千年,卻毀於一旦,天獄之刑已算是輕,若非本道惜才,按門規,程醴他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江淮硬著頭皮道:「修士本就是與天爭命,凡人都可信命,但唯獨我們不能!掌門,半妖禍事一說基本就為捕風捉影之論,不能光憑此謠,就戕害無辜性命啊!」
「江淮!」掌門忍無可忍:「你是在教我如何處事嗎?」
「不敢,但弟子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此事不必再說。傳掌門令,蒼穹門上下修士自今日起,全力搜捕此子,若遇,格殺勿論。」
程鱧離開前在玉簪降下替死術,將要她性命的「噬髓」劇毒五成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內丹被毀,畢身修為幾乎散盡了。
他到西海之濱時,已察覺白霏出事,但無奈毒發迅速,沒辦法使用縮地千里即使趕回。
待拼著最後一口氣回到蒼穹門之時,面對昔日同門充滿敵意的劍鋒,並未狡辯什麼,只問了一句話。
「人在何處?」
一修士早已對他妒意慎重,聞言笑道:「別找了,那妖早就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