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聞安坐在那兒,眉頭微蹙,苦苦思索了半晌,窗外忽地傳來人聲,是姚如意與周櫸木師徒幾個談話的聲音,便起身走到鋪子的窗邊去看她。
她站在知行齋門口,手裡卷著一大摞圖紙,仰著臉跟周櫸木比劃。她個子不高,勁頭卻足,一會兒踮起腳,兩隻手大大地畫了個圓;一會兒又小跑幾步,指著那老屋檐角,說著什麼。
日頭斜照,映得她鬢角幾縷碎發亮,連眉目也被春日照亮似的,神采奕奕。周櫸木入神地聽著她的話,一路點著頭,師徒幾個跟著她,抬腳邁步,便都進了知行齋的門裡。
巷裡霎時空了。
王雍正巧微服過來,堂堂府尹大人,身邊一個人沒帶,穿了件樸素的粗布袍子,背著手便悠悠進了姚記雜貨鋪,便見好友倚在窗邊,對著空巷看得靜靜出神,他便走到他身側,也探頭順著他目光看去,卻什麼也沒看見,一臉疑惑問道:「這巷子,有什麼好看的?」
林聞安這才發覺身邊多了個人,歪頭又看了看已無人影的巷子,才挑了挑眉微笑著回應道:「好看啊,怎麼不好看?」
王雍撇了撇嘴。
「你來做什麼?」林聞安收回了目光。
王雍朝巷子外努努嘴,壓低了聲:「御駕在外頭呢。官家同魯王殿下要微服去玉津園春獵,約你一塊兒去呢。」
林聞安略一沉吟。玉津園不遠,在南薰門外,倒不算麻煩。若要去陳留那樣的遠郊山林,他便懶得動了。只多問一句:「可叫人戒嚴了?」
王雍搖頭笑道:「自然沒有,官家的脾性你還不清楚?他若是要驅逐百姓,僅供他一人享樂,何必微服出來?」
林聞安也想到了,點點頭,那還是隨著去吧。
玉津園在城南南薰門外,原是後周舊苑,太祖朝時擴建,之後便成了皇帝游幸、宴射和觀稼之所。園內設有獸圈和禽籠,豢養著來自天竺的狻猊、交趾的馴象等珍禽異獸。
但玉津園也並非什麼神秘的皇家園林,自打官家登基後,他便下旨,每年上巳節、寒食、清明、浴佛節等大小節日,皇家的玉津園、瓊林苑、宜春苑都會對平民開放,供遊人踏春遊玩。
更別提原是皇家池沼的金明池,除了每年演武時那幾個月要訓練水軍時,平日裡也都供給百姓們春夏戲水、賽龍舟,秋冬嬉冰演關撲了。
官家與先帝不同之處也在此,他身為太子時曾多次溜出宮禁見過民間疾苦與平民的日子,對於官吏與士族,他心裡更為憐憫市井百姓。
宮變時,東宮屬臣慘遭晉王叛黨屠戮,汴京城中的百姓卻有不少暗中為囚禁中的官家傳遞消息的,甚至還有人冒著殺頭的風險,偷偷開了地窖,收容接濟太子黨官吏。
登基後,官家沒忘了擁戴他的臣民,將自己的所有園林皇苑盡數開放,還允許百姓在御街、宮門附近擺攤兒做生意,從不許禁軍驅逐。即便有百姓把雞鴨豬羊扔進宮牆,想騙他的錢財,他也忍了。
只是這麼一來,他的安危便很叫人懸心,曾也有遼金間人趁機作亂的事情發生,有一回更是驚險,那刺客都混入禁中了,幸好官家雖胖,卻自幼習太祖長拳,是個身段極靈活的胖子,矯健躲過突如其來地第一招後,那刺客很快便被禁軍拿下了。
一聽他又是微服溜出宮,林聞安便開始擔心這個了,細細問明官家帶了幾人,見預備的人手還算充足,才點點頭,回屋換了身便於騎馬的窄袖胡服。臨走前,與留在家里看屋子的、月月帶來的小丫頭也囑咐了一聲。問了問月月和他爹又去哪兒忙了,得知去幾個寺廟約高僧算日子了,才點點頭,隨王雍一同出去。
剛出門,卻又想起如意,怕她掛心,便叫住正興沖沖跑來玩的小石頭,指了指知行齋,叫他去傳話:「去跟你如意阿姊說一聲,我這兩日奉詔隨侍,暫時不回來了。」
小石頭瞥了眼王雍,極有眼力見,什麼也沒問,乖乖應了。
終於要走了。
王雍見他來來回回磨嘰得不行,都忍不住搖頭:「林明止,你何時變得如此婆婆媽媽了?一句話也要交代半天。」
今日日頭大,林聞安正慢條斯理地戴靉靆,隔著鏡片,涼涼瞥他一眼:「我要定親了。」
王雍莫名其妙,誰問你這個了?
林聞安系好垂落在耳後的銀鏈子,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你這等出個遠門,妻子都懶得關懷你的人,是不會懂的。」
王雍大為破防,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氣得聲音都拔高了:「誰說我家琇姐不關懷我??再說了,」他指著巷口,「這叫出遠門嗎?我們是去一趟外城,去的是南熏門!不是去嶺南的南劍州,這也能叫出遠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