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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簡拿過試卷,一看便知這份試卷是由自己親手批閱,其文思之精巧、文筆之高絕,都讓人想起霧氣瀰漫的山間如鬼怪一般嶙峋奇異的怪石,雖旁出斜逸,卻不失風骨與性靈。

白居簡笑著把試卷遞給巡場官:「我還說是誰思路這麼奇特,原來是陛下。」

巡場官顫抖著雙手接過李昭寧的試卷,突然問:「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此話一出,三人皆抬起了頭,思忖片刻,又齊刷刷地像看傻子一樣看向巡場官。

巡場官一拍腦袋,訕訕賠笑道:「是下官糊塗了,陛下名諱,學子們一定會避忌著,不可能,不可能。」

四人繼續整理名冊,等到抄完所有考生的名次,已經是日落西山。

接下來,需要兩位考官帶著名錄進宮面聖,讓聖上親自謄抄放榜的名錄,以顯示皇權對科舉的看重和皇恩浩蕩。

這事本來可以明日再做,但杜黃念及李昭寧對黃河水患一事的急切,便讓倆人加急將名錄送至宮中,還手信一封,建議李昭寧連夜謄抄,以寬慰學子們的拳拳之心。

*

寬闊宮道上,裴硯與白居簡兩人並排走著,手中各執一卷名冊,步伐輕快。

「真是未曾想到,陛下身為女子,竟也能寫出如此好文章……」白居易望著遠處紅彤彤的夕陽,搖頭輕嘆,眼中欣賞之色極重。

裴硯勾起唇角,笑笑:「她一直都很……好。」

白居簡突然轉頭看向裴硯,疑惑地問:「裴尚書難道之前看過陛下的詩文?」

裴硯腳步放緩,盯著遠方夕陽,眼神恍然,淡淡道:「是,裴某不才,與陛下同在官學,受韓夫子教導過幾個月……」

她與他,是同窗。

裴硯記憶中的李昭寧,是個粉雕玉琢、質樸素淨的娃娃。

那時李昭寧才十歲,被皇后領著來上學。她性子安靜,座位在學堂的最後一角,不優秀也不糟糕,像個透明人。

裴硯那時作為官學裡最受矚目的一位,連皇子都沒放在眼裡,因此也沒有多注意這位小同窗,直到某次,夫子將他叫過來,說他最近心高氣傲,文章寫得太虛太空、目中無人。

他雖謙虛地接受了教導,卻並未動搖自己學堂第一的想法,直到他看到夫子桌上按名次排開的文章,他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但很顯然,那歪歪扭扭的字體,絕對不可能是他的。

夫子走後,他偷摸溜到書房,將那寫著歪扭字跡的紙頁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第一行,平平常常;第二行,漸入佳境,第三行,文采裴然;第四行,雖然裴硯的眼睛還盯著紙頁,但腦中景象卻倏忽飄遠,那些字在眼前穿行徘徊,餘音振振,繞樑不絕。

這些句子,文采只是一般的好,但這樣的大局和眼界,他讀來,也覺得震動肺腑、豪情萬丈。

後來他問夫子,為什麼李昭寧的詩文,從未被夫子拿出來誇獎過?

夫子讓他自己去問李昭寧。

於是,某天放學後,他第一次從書院的最前一排走到了最後一排,走向了那個他從未注意過的角落裡的小小身影。

她正在練字,落筆歪斜,不成筆畫,手上、袖子上甚至額頭都沾上了黑乎乎的墨跡,但她仍舊端著手,聚精會神地將落墨紙端,連他走近了都沒有發現。

一番寒暄,加上一包蜜餞,裴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一擊制勝之前,蟄伏的蛇,向來都是悄無聲息的。」

裴硯忘不了那個粉圓軟糯的臉蛋說出這話時,眼中的嚴肅和堅定,與她可愛的、肉嘟嘟的長相格格不入,又真誠坦蕩得令他的心口有些莫名的酸澀和慚愧。

裴硯低下頭,看到書案平放的潔白紙頁上,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李昭寧。

「尚書慎言。」白居簡碰了碰裴硯的手臂,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裴硯錯愕:「什麼?」

白居簡眉目間滿是嚴肅,環顧四周,向裴硯走近一步,低聲道:「在這宮牆之中,陛下名諱,還是不要念出口為好。」

裴硯一愣,隨即點頭,繼續向前走。

他剛才,竟叫了她的名字?

他怎麼一點意識都沒有?

裴硯自嘲地笑笑,抬頭看路,大步向前一跨,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回頭一看,是一個一身白衣的小侍女,裝扮與宮女截然不同,似乎是宮外來的人。

她跑到兩人面前,行了禮,面上因跑了遠路而漲得通紅,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對白居簡道:「大郎君,老夫人病了……」

白居簡驚問:「怎麼回事?」

小侍女道:「夫人午睡起來,就一直不太舒服,哪知到了現在,竟吐血了……」

她越說越焦急,竟紅了眼睛,潸然淚下。

白居簡額上瞬間皺成了一個「川」字,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手中卷冊,神色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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