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驚得身子一顫,忙回頭看去——
只見老婦人眼中閃爍著詭異、興奮的光芒,眉目間的笑意也染上一股邪氣,似山雨欲來、黑雲壓城般,緩緩開口:
「民婦還有一事要告!」
不待李昭寧答言,老婦竟是嗤地一笑:「民婦要告發工部尚書段朗,並非段氏長子,而是多年前因強|奸案而自殺未遂的長女,段、月。」
這話輕飄飄的落在耳朵里,卻似乎一道驚雷炸響,人群倏然一靜,隨即紛紛望向了一身白衣、輕裝簡簪的段朗。
「段月,違規參與科舉,以女子身份越權干政數十年,居心叵測!」
老婦語聲崢崢,蒼老乾澀,卻如同一把利劍一般破空而來,將段朗本就強撐的壁壘一舉擊潰。
「你……」段朗面色發白,話一出口便沒了聲音。
「女子又如何?」李昭寧高聲道,
「她修的河堤沒有攔住洪水?她建的屋舍沒有擋住風雨?她修的橋、造的路,沒有給百姓方便?」
第35章
「同樣一件事,男人做就歌功頌德、揚名萬世,女人做就備受審視,吹毛求疵,難道就因為她是女子,她說的話、做的事,都骯髒齷齪、卑劣不堪嗎?」
李昭寧的話如燎原的火星一般將公堂內外的人燒得啞口無言,李婆婆漲紅了臉,囁嚅幾聲,卻只發出了細碎的嗚咽。
她的視線掃過那面屏風,目光瞭然卻毫無畏懼:「段月因被□□而名譽受損、受盡指摘,卻仍舊不惜假冒身份也要步入朝堂,為風雨飄搖的大唐修橋建路、排憂解難,她何錯之有?」
「人之貴賤,在於才德,而非雌雄。」
落針可聞的沉默中,李昭寧的話如風如電,悄然迴蕩在公堂上方,聲若雷霆。
段月看了一眼李昭寧,面上的痛苦與羞愧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輕鬆的目光,如冬日澄白落雪一般,晶瑩透亮。
段月的目光掃過堂外,掃過錦衣華服的貴婦、衣衫襤褸的老人,還有牙牙學語的嬰孩,他們投向自己的目光里,沒有譏諷,沒有嘲笑,只有感激和讚嘆。
「人之貴賤,在於才德。」
咬著糖葫蘆的女童輕輕地念出了李昭寧的話,打破了沉寂,也讓屏息噤聲的眾人如夢方醒。
「是啊,人之貴賤,在於才德……」
起初是女童身邊的母親,後來是一個體態蹣跚的老婦,連身邊的男人們都隨聲附和,一聲聲一句句,似百川入海、眾星拱月一般,在空寂的公堂上空匯聚迴蕩,如驚濤拍岸,聲聲不絕。
段月怔然望著吵吵嚷嚷的大家,目光由不可置信到緩和默然,再轉為融融暖暖的感激。
她望著李昭寧,無聲地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而公堂的角落裡,裴硯正負手而立,默默地看著暖黃晨光中那個女子。
女子垂手而立,一身黑衣中和了眉目間的溫潤柔軟,襯得她更是優雅威儀,姿態不凡。
而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肩頭的一瞬,女子似有所感,微微轉過身來,彎眉一笑,那雙肅然的眸子竟在一瞬間泛起碎金般的瀲灩水光,溫柔而鮮活。
只一瞬,裴硯呼吸驟停,額角狂跳,天地寂靜無聲,耳邊卻似有驚雷炸響。
那個刻意被他塵封的永恆黑夜被這石破天驚的響聲撕開了一個裂口,突然射進了一束光,裹挾著無邊雨幕和巨浪滾滾而來……
生機盡泄,萬物復甦。
*
晚風漸暖,烈日熔金。
長安城內燈火通明,人流熙攘。
自先帝逝世以來,宵禁嚴格,長安的晚上鮮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但自從段月案後,長安城的宵禁時間延後至丑時,而更讓人意外的是,女帝頒布的新政令讓未婚女子也不再受到家族的制約,可以自由地出入門庭街市、街巷裡坊。
起初大家都還有所顧慮,害怕側目或指摘,但在看到城防加派了人手,甚至加派的巡城兵衛竟然還是訓練有素的女兵的時候,便再也沒有任何顧忌,紛紛走出家門,感受這份陌生而溫暖的燦爛與繁華。
西市的琳琅坊里,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女子,大家井然有序、謙恭有禮,就算偶有爭端,也能被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小掌柜迅速化解矛盾,重歸於好。
「這是誰的香囊?」一素衣白袍、面龐青澀稚嫩的少年郎舉著一個粉色的粽子香囊,羞澀地大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