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眸光在李昭寧臉上滯了一瞬,眨眨眼,點頭道:「也可。」
李昭寧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是想借住處試探睿王對她的態度,而睿王願意接受一個稍偏的宮殿,那麼監視她、控制她的意願就沒有陳崔那麼大。
她心頭不禁有些小小的雀躍,但臉上仍舊不動聲色地道:「那便好了,朕這就去安排。」
李昭寧轉身要走,而一旁的陳崔終於開口了:「睿王回京,下官有失遠迎……」
睿王臉上的笑意未散,但望向陳崔時,一雙眸子卻驟然冷了下來,她緩緩開口:「無妨,等陛下安排接風的洗塵宴,本王也想與節度使好好敘敘舊。」
陳崔臉上的笑這才收了回去,只余冷肅和一絲平日裡不輕易露出的疲憊和倦懶,慢慢地點了點頭。
李昭寧望著陳崔臉上從未對自己流露出的謙恭之態,目光也漸漸地冷了下去,深如幽谷、涼若寒潭,甚至透出些些縷縷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殺機。
她收回目光,轉身便走,卻聽到背後一聲冷冷的輕叱:
「陛下步行,節度使卻坐得安穩——陳內監便是這麼照顧陛下的嗎?!」
第51章
語出睿王,帶著一絲薄怒,隨行眾人皆驚詫而紛紛低下頭,而李昭寧亦是步子一頓,緩緩轉過身來。
陳內監這個稱呼,宛如一隻巨大的鏡子將陳崔閹豎的身份昭然揭穿,既是提醒也是侮辱,李昭寧記得只有她的父親在位時,尚且能這麼稱呼陳崔,而自從陳崔掌權,朝野上下便再也沒有聽過「陳內監」三個字了。
但此時此刻,這話竟從睿王口中說出,非調侃非笑鬧,而是實實在在地提醒陳崔注意自己的身份。
睿王借維護天子威儀而發難陳崔,讓李昭寧無端入局,但她在這兩人面前卻是手無寸鐵,尚無縛雞之力的人,貿然被衝進權力的漩渦,一不小心就會屍骨無存。
但陳崔卻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輕一笑,頷首道:
「是臣考慮不周,怠慢了陛下。」
李昭寧雙目微睜,指尖一顫。
他竟願在睿王面前伏低做小……
*
陳崔與睿王推拒一番,既要周全,又要快速,終於決定讓李昭寧與睿王同乘馬車,一路悠悠地回大明宮。
馬車內,睿王端坐軟墊上眯著眼睛休息,而李昭寧也因熬了一整夜的疲憊和早上的勞累不想開口,於是一路無話。
站在蓬萊殿門口時,李昭寧才終於對今日之事有了些實感,頓覺天地終於安靜了下來。暖風拂面,衣衫上的血腥味也終於緩緩地鑽進了她的鼻子,而她將尖刀插入敵人心口的畫面也驀然湧入腦海。
……
李昭寧再也壓不住胃裡的噁心,三兩步跨出去,扶著廊柱弓著身子一陣陣噁心乾嘔。
她沒有吃什麼,因而吐出的不過是些口水和些許酸灼的胃液,但也令她腦子發漲,耳鳴頭暈。
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撐著腰慢慢直起身子,一隻手帕便被攤在手心裡遞了過來。
隨著手帕的出現,一陣熟悉的柑橘香也緩緩侵入鼻子,驅散了些許濃郁的鐵鏽引起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她眨眨眼,唇角微翹,細羽般的睫毛輕顫,卻遲遲不想抬頭。
對面的人也並未出言催促,只是穩著手,默默地等。
她不想讓他等太久,終究還是接過了手帕,將臉上水漬擦了擦,直起腰來,看著眼前的人。
熟悉臉龐映入眼中的那一刻,李昭寧胸腔中的灼燒感竟似乎淬火一般迅速冷卻下來,而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也漸漸地緩和縮退,呼吸漸緩,竟覺得有些莫名地安心。
眼睛一閉一睜之間,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倦怠如潮水般洶湧,李昭寧只覺得渾身酸軟,雙腿顫抖,眼前也有一瞬朦朧,竟直直地往下墜去……
她往下墜落的一刻,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手肘,而另一隻手則輕輕地籠住她的腰側,撐起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只一瞬,他手上的觸感溫軟又輕盈,如同一朵柔柔的雲撞進胸口,而下一刻則聞到了他下頜碰到的鬢角烏黑柔順如絲緞般的墨發縈繞著龍涎香,混著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裴硯心臟一緊,似被針刺、又如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一捏,溢出許多酸澀的汁液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疼。
他不由得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似乎圈得越緊,那莫名的酸澀和疼痛就會減輕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