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檀弈沒說要懲罰他,也沒讓他站起來,繼續處理著公務。
殿內如墓地般死寂,服侍的宮人慢慢地,一個接一個退出去。
滴答,崔內侍額頭上的汗落在地板上。
這時,謝檀弈緩緩開口道:「妙儀是朕親手養大的妹妹,沒人比朕更希望她過得好。」
「陸昭連自己都無法自保,拿什麼去許諾妙儀未來?位置坐得越高,風險就越大。朕在世還能護她周全,朕不在了,她就只能靠自己。陸昭這沒用的東西根本護不住她。」
「妙儀要長命百歲,所以在朕駕崩前要為她鋪一條平坦寬廣的道路。」
「朕要把最寶貴的東西交到她手里,還教她怎麼去用,如此日後才不會有人欺負到她頭上。」
滴答,滴答,圓潤的汗珠在額面聚集,滴落,崔內侍的衣裳已經濕透了。
「陛下為公主計謀深遠,相信公主會理解您的苦心。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您為公主安排的路,公主也許並不想走呢?」
「那她想做什麼?離開朕嗎?」謝檀弈語氣森然,手里的宣紙皺成一團。
他冷冷地笑著,「嫁給別人,擠在一間破院子裡,生一堆孩子,然後就在後院裡打轉,處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朕教她長這麼大,不是為了讓她去相夫教子!她定會覺得這樣的後半生了無生趣。」
「陛下,子非魚,安知……」
「子非我。」謝檀弈拉下臉寒聲打斷他。
撐在地面上的手臂顫抖著,崔內侍的頭垂得更低,咚的一聲嗑在地上。
宮人彎著腰,舉著托盤進殿。
謝檀弈瞥了眼放在托盤上的東西,看向此刻跪在地上的人。
「鴆酒和白綾,選一樣自盡吧。」
「臣,叩謝陛下賞賜。」
從皇帝發怒那一刻起,崔內侍便清楚自己的命運。
將死之人,說話總是格外誠懇大膽,似乎想憑藉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撼動一件不可扭轉的遺憾。
「臣不願陛下後悔,也不願陛下與公主生出齟齬,只願這條賤命能令陛下醒悟。」說罷,他端起鴆酒一飲而盡。
第42章 謝檀弈!你拜的是歡喜佛……
月事在推遲幾天後終於來臨, 謝靜姝暫時鬆口氣。
這些日子她都跟高媽媽待在一起。
她問:「高媽媽,為什麼我的親人總是離我而去呢?父皇、母后、沈阿娘,還有……哥哥。」
高媽媽不知該如何安慰, 只能攬著她的肩膀, 柔聲道:「公主, 想開點,陛下還是您的兄長。」
「公主,」謝靜姝冷笑, 「也就只有你還叫我公主。在眾人眼裡, 妙儀公主早就躺在棺材裡下葬了。」
「公主,陛下只是……」
「只是什麼?」
高媽媽沉默, 只是什麼呢?她心知肚明,卻說不出那種話。
只是單純地想把妹妹鎖在身邊。
自私的帝王,坐擁無邊江山,理所應當地認為妹妹只屬於他一人。
謝靜姝紅著眼仰頭凝望婦人,質問:「為什麼要幫他說話?你也是謝檀弈派來監視我的嗎?」
「你不能不幫他說話,」她的聲音忽然軟下來,眼裡的光芒也逐漸暗淡, 「他是皇帝, 你不幫他說話會死的。你有苦衷, 我不該大聲吼你。」
「公主……」高媽媽眼眶也濕潤了。
可她卻無能為力, 只能將公主軟爛幾近癱瘓的身體攬在懷裡,靜靜地聽公主低著頭,目光渙散地自言自語。
「皇兄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兄, 只要他一句話,我可以幫他做任何事情,即便去死也願意。」
「可有一天, 皇兄不再想做我的皇兄,他殺了「我」,殺了陸懷彰,殺了自己,然後還要做我的丈夫。」
「膽大包天,肆意妄為。」
「他已經爛了。」
「他不該挑破那層紗,逼我去做那些我在夢裡都害怕的事情。」
「他太殘忍了。」
「我沒有皇兄了。」
公主就像秋日的花,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凋零。
高媽媽不忍,年紀漸長,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已經快要燈枯油盡。她決定在臨死前告訴公主真相。
「高媽媽,為什麼我的親人總是離我而去呢?父皇、母后、沈阿娘、哥哥,還有你。」謝靜姝坐在床邊,呆呆地握緊她的手。
高媽媽咳得更厲害,但還是堅持組織話語,「陛下從始至終,都在堅定地選擇您。當初奴婢沒有收沈美人的銀子,是陛下讓我把您抱來做他的妹妹。」
謝靜姝瞳孔一震,「那我的生母被冤枉了……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謝檀弈殺人滅口?我見過他做這種事情,太多太多,我還幫他做這種事情,我們甚至配合得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