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我觀雲賞景的時間裡,我看到了單調的、重複的、規定的流雲再次飄來。
第七十九天,天幕被人為按下了重播鍵。
盯著天幕,光影變化,晴雨相連,無論是風吹還是日曬,無論是大暑還是隆冬,天空上離開過的流雲還會再飄回來。
一個恍然,我就成了天圓地方的忠實擁護者。
天圓地方,大概所謂的天,真是為了不讓螻蟻出逃的玻璃罩。
只是玻璃罩十分高超,模擬了天、雲、日出與日落,這個玻璃罩,這個天幕,播放著一則長達七十九天時長的視頻。
播放完後又自動回播,飄走的雲還會再重逢。
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日落,我在玻璃罩里,靠在那張我僅有的椅子上,看了三十三次的流雲視頻。
世上就有我這種閒人,孤獨無聊時,一不小心發現了世界真相。
於是連那難以忍受的孤獨與無聊,都成了殺死靈魂的刀刃。
倘若世界是假的,努力生存的人又有什麼意義。
模擬觀察實驗的小白鼠作用嗎?
來者,倘若你得知世界是假的,你該自我催眠還是毀滅世界。」
聞述湊過來看,嗤了一聲:「這位發現世界真相的小白鼠跑路了嗎?」
「同志,你的態度十分不友好啊,」白鵠把信扔給也要湊過來的李四年,問,「不如談談你的看法。」
「看法是……」聞述拉長語調,卻沒說答案,而是問,「小白同志,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能被發現的都不是高明的。既然所謂觀察者都被發現了觀察目的,那麼觀察者想必也不高明。」
「你的看法就是拯救世界唄。」白鵠不跟他扯淡。
聞述笑:「你這麼一說出來,我們的氣質突然升了個格調,都中二了不少。」
中二的白鵠餘光瞧到了旁邊被映出橙的玻璃窗,湊過去照鏡子。
一路疾馳灌進來的風把他額前的頭髮吹到了額後,光明正大地顯露-出正臉。
「世界哪有這麼好拯救,普通人哪有選項C,活在當下不好嗎?」白鵠彎腰湊著玻璃,食指擦了一下玻璃,眼裡映照彩光,「玻璃上的虛假日出也很美,不是嗎?」
李四年把紙放回,問:「那不就是自我催眠?」
「也未必要打下思想鋼印,不去懷疑和堅定自我就行了。」
白鵠看著乾淨無塵的指腹,直起身回頭看。
兩棵沙沙的綠葉樹矗立前方,像占了前排的粉絲,朝向東面,橙紅帶粉的光從縫隙透露,落在油光發綠的葉子上成了少女嬌-羞般的粉。
鹹鴨蛋、紅彤彤的日出撥開雲霧,從山頭那邊爬來,絲絲縷縷的流雲圍繞,遮掩又離開,使得這帶來光明和美好的太陽像嗜血的跳動心臟。
「何況,這個地方,本身也不真實。」
幾乎整片天空都被染了紅,好似孫猴子在上方大戰天兵天將,血流成河。
大地披上紅霞,仿佛連空氣都污濁。
這座城市隔絕出一棟空曠的、廢棄的、安靜又孤獨的四層石子樓。
而他們三人站在面朝東日的四樓走廊,遠方紅山,身後空樓,臉上也覆上一層暖光,和煦又溫柔。
「且不說這棟樓的存在有多麼虛假,就是這把快腐爛的木椅後的這扇窗,也是虛假中的第二層虛假。」
白鵠移開觀賞日出的視線,問:「距離閉站還有多長時間?」
聞述似有所感,抬手就要朝他抓去。
李四年手腕上帶著手錶,特意調了倒計時。
他看了一眼,答:「時間還充裕,還有半小時。」
他話音剛落,一抬眼就見白鵠拎起木椅就往那扇玻璃窗砸去。
一聲乾脆利落的「啪擦」,玻璃炸裂,無數個日出的碎片蹦揚在空中,內部漆黑的空間似會擴張。
在紅粉紫橙的碎片還沒落地,日出還未消亡,黑暗就已吞噬而來。
聽不到玻璃片落地,又靜又黑。
聞述抓到了白鵠。
這讓他想起來玫瑰林。
冰天雪地,荊棘和風霜包圍的那寸天地,冰錐襲來,白鵠推開了他,他的呼吸和心臟暫時結冰。
腦子裡想的是什麼不記得了,就連那莫名的情緒也讓聞述摸不清頭腦。
後來,他歸結為:險些親眼看到一見鍾情對象慘死的劫後餘生。
但仍對沒能抓住白鵠一事產生執念。
事實上,那種時候,拉住白鵠並不能帶來更好的結果,但這執念從何而來,歸因有很多。
比如在他記不清的冒險歲月中遇到許許多多拉一把就能活下去的同伴,比如他也有隻差一點就不會是死亡結局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