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適時地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恍然,我娘便又暴躁地賞我一個白眼,朽木可真不好扮。
「明年開春選妃入宮,滿打滿算不過剩下半年。我明早動身去南江的靈隱寺祈福,約莫三個月的時間。歸京的那一日,我一下馬車,就要見到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廢物,記住了?」
「記住了,娘親。」
「真聽話,乖乖。」
十四
我低眉順眼地跪在她面前,直至她用完了那盞茶,拂袖而去。
我大聲喚桂花,她睡眼惺忪地推門而入,備好了常用的膏藥。
我半坐在地上苦笑:「沒打我,來扶一把,我的腿快跪麻了。」
桂花比我小三歲,小心思總藏不住:「小姐,夫人真是欺人太……」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這一聲清脆又響亮。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我,眼淚汪汪:「小姐,奴婢可是在心疼你……」
我冷冷道:「莫要挑撥離間,若說心疼,沒人能比我娘更心疼我。」
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沉著臉叫她抵著牆站好,佯裝睡下。
桂花進門便背對著窗,所以看不見她身後的窗紙上的小窟窿里,正露出一隻黑洞洞的眼。
眼白泛紅,因睡眠不好熬出許多猩紅的血絲。那是我娘的眼睛,她無時無刻不在窺探我。
窗後站著的人,有時是她,有時是她的心腹,她們沉默來去,像一隻只陰魂不散的倀鬼。
我本想等人走了,同桂花好好說道說道,叫她別委屈。但近日很累,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已是晌午,桂花不見了,聽聞她受了委屈躲起來哭,撞見我姐姐,被領走了。
我姐姐問她願不願意來自己房中做事,她說願意,我姐姐便在我娘走後,向爹討來了桂花。
她倒是慣會扮好心。我在心中惱起了桂花,蠢貨,我娘是最恨叛徒的,你是在自尋死路。
房中的婆子問我是否要討桂花回房,我說不用。婆子以為我在生氣,其實我是在惋惜。
討回來也遲了,我娘眼裡容不得沙,歸京後絕不會輕饒她,倒不如讓她安度這三個月。
我心思歹毒,桂花不喜我,自是應該的。
十五
其實這一覺醒來,迎接我的也不全都是壞消息。
譬如我娘於今晨動身離府,我終於能鬆一口氣。
動手的時間倒多的是,我決意給一直提心弔膽的自己休個短假,不必去鉤心斗角的假。
我面上蓋著我姐姐寫的話本,懶洋洋地在院中曬著太陽,不知不覺,竟又看完了幾本。
不得不承認,我姐姐寫起話本確實有兩把刷子,真假千金、萬里,竟該死地上頭。
我姐姐從多嘴的下人口中得知此事,並套出我喜歡的角色,轉頭將他們一一寫死。
結局篇一出,我便喬裝去買,挑燈看完。翌日早,我眯著腫如核桃的眼默默用膳。
好狠毒的報復,誅人不如誅心,在我姐姐酣暢淋漓的大笑中,我認清了一個事實。
江淮北的快樂得益於我的不幸,她確是個討嫌的混帳,所以我根本沒必要輕饒她。
就像她自個兒寫的那樣:「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憋屈。」
我擱下筷,想到她對我做的種種光輝事跡,唯餘一個念頭:爆發。
或者說,誅心。
十六
我姐姐的軟肋相當好找,或者說,她從未想要隱瞞,她自己對衛長風的好感。
她那熱衷獨善其身的性子,卻會在賞菊宴上,拉下臉來替衛長風和陸然說和。
我早已替我姐姐擬好了心碎的劇本,翌日向將軍府下了帖子,請衛長風一聚。
京中民風熱情質樸,街畔的女子們會若見到心儀之人,會向他擲花來表達自己的喜歡。
衛長風一襲緋衣,利落地從高頭大馬上翻身而下,各色明艷的小花飄飄搖搖落了一地。
是了,衛長風容貌俊美、出身高貴、劍術精湛、前途光明,這使他俘獲諸多千金芳心。
因而他並不稀罕我姐姐暗中遞去的秋波,我需要的正是不會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
衛長風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江小姐好雅興,擾我清夢,有何貴幹?」
沒睡醒,這時候的衛長風高攻低防,可戲耍之。於是我開門見山:「做我的情郎。」
他在這一瞬間如遭雷擊,面上露出十分有趣的神色,我欣賞過後才補充道:「我說笑的。」
我將衛長風拉到角落,希望他幫我個小忙,不必犧牲色相,做做樣子氣一氣我姐姐便好。
他摸了摸下巴:「要我為了你去相府嫡女跟前扮黑臉?這買賣可不划算啊,江小姐。」
我就知道他要還價,衛長風是個善於計較人情利弊的男人:「那你要我出什麼好處?」
衛長風唇角微翹,順勢往下接話茬,就跟他練劍時的招式一般絲滑:「做你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