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翁低著頭,雙手奉上絹帛:「這是郎君命仆給小娘子的。」
褚清思淺笑接過,同時問道:「阿兄在家中?」
帛書被女子從掌中取走以後,陸翁抬起頭,但雙手依然習慣性的保持著卑下:「郎君剛奉命出發去了長安。」
在老翁的回答聲中,褚清思已經將帛書展開,隨即神色忽變。
【聖人賜魯王死,使公勿諫】
*
前進的犢車內。
褚清思跪坐,周身肅穆。
她不動聲色的把帛書收好。
突然察覺到自己有一個很大的錯繆。
倘若依然還是遵循前世,女皇從褚家搜出甲冑,父兄被定為謀逆之罪,也要經過訊問才能定罪,即使是死罪亦絕非如此之快。
但前世未死的韋比丘已經被玉陽公主的謀逆罪累及。
那,父兄之死是否也會有所改變。
不再是因謀逆而死。
是魯王。
*
女皇要賜死魯王的消息很快便無脛而行。
堂上,父子二人在討論。
褚儒頭上戴著軟腳幞頭,因前日從馬背滾落,用手臂撐地減緩衝擊的時候,手腕有所損傷,此時還裹著白絹。
他看向跪跽在東面的長子:「你是從何人口中得知的消息?」
剛從太微城歸家的褚白瑜先朝阿爺低眼拱手,隨即才回答:「裴氏子弟。」
從得知的消息來看,魯王有五子,已經皆不能活。
但至少,魯王妃及其餘幾女活了下來。
思慮良久,褚儒放下在看的簡牘,從几案後面站起來:「我去謁見聖人,看能否留魯王一命。」
謹守人子之禮的褚白瑜也隨著尊長起身,然在轉身拱手的頃刻間,看見了站在堂前的女子,她手裡還拿著剛摘下的帷帽。
眼中雖然仍有往日光亮,但過於平和。
褚白瑜一時未能適應。
「梵奴。」
褚清思把帷帽遞給隨侍,隨後走到堂上,向父兄舉手行禮:「聖人命阿爺居家養傷,如今是要去何處?」
自己命馭夫以最快的速度驅車回家,慶幸還未遲。
褚儒與長子對視一眼。
褚白瑜緩緩搖頭,表示非他所言。
褚儒遂也裝作無事的和藹笑道:「我有事需謁見聖人,會乘車去,不會傷到手,梵奴不必為此憂心
。」
褚清思不願消耗時日的周旋,直言道:「但是魯王有罪,阿爺要為一個罪人而再次觸犯聖人嗎?」
聞言,褚儒也並不意外,當下望向堂外,似在遙望長安:「梵奴,這就是臣。」
數日前,褚清思曾在女皇面前為老翁美言,如今又開口為婦人美言:「可他已經不是君,身為人子、人臣,忤逆聖人,他理應伏罪。聖人也絕非是那類白黑溷淆、喜好殺戮之人。」
褚儒邁步下堂:「梵奴,即使魯王有罪,但他們都是高宗的後嗣,你我豈可看著高宗走上絕嗣之路。」
褚清思與其直視,從容對答:「太子、楚王、漢壽王亦是高宗的後嗣,他們還在,談何絕嗣?」
太子李詢、楚王李照、漢壽王李惠,皆是高宗與武氏之子。
不論如何寵愛子女,褚儒終究還是一個生活在君臣父綱秩序中的人,再而三的被反駮,言語間也帶有嚴父的厲色:「難道要等高宗真正絕了嗣才該有所行動!」
見況,褚白瑜疾步走出,將小妹護在身後:「阿爺,梵奴是憂慮我們之故。」
在相持中,褚清思不疾不徐的屈膝跪下,最後伏拜,似乎是在悔過伏罪,但神色如舊:「倘若阿爺與長兄會因此而死,阿爺也要去嗎。」
褚儒笑道:「梵奴前面不是還與阿爺說聖人絕非是此類會隨意誅殺臣民的君主?」
褚清思心中一哽,忽然失語。
憤怒散去,疼愛子女的褚儒搖頭嘆息:「青雀,將你小妹扶起來。」
聞見耳畔離去的腳步聲,一滴眼淚在眸中漸漸凝聚,就那麼掛在眼下,最後從褚清思的眼眶內滑落,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褚白瑜屈下右腿,跪在地板以支撐自己的全部重量,兩隻手扶著小妹的雙肩,眼中的焦灼已快漫出,直燒眉心:「梵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褚清思用手撐地,緩緩從地上跪直身體,神志衰頹,仿佛無骨的任其左右輕晃,眼淚與憤懣在內心逐漸積壓,她分明就可以改變,分明就可以不復循覆車之軌。
洛陽臣民何其多,為何最後最大的阻礙是自己要竭力去拯救的家人。
她不解。
她怨恨。
她覺得很痛苦。
這些情緒一點點的積蓄,使得她急切的需要往外宣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