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歲那年,差點死掉。」殷回之突然出聲打破了沉寂。
他沒考慮謝凌是否已經知道,只沒頭沒尾地講述:「那年天夜門幾乎屠了歐陽府滿門,我因為被歐陽昳關在地窖里,陰差陽錯存下一條命,卻也被瘴氣毒得快死了。」
「府中血光沖天,全是屍體,觀瀾宗的人手用探靈石掃了一圈便準備撤退。
「季回雪站出來反對,說必須要人力搜查一遍,探靈石沒有反應只能說明裡面沒有活著的修士,萬一還有活的普通人呢?
「他那會還不是首席大師兄,只是個優秀些的內門弟子,」殷回之笑了笑,繼續道,「跟他一道的弟子們都覺得他腦子不好,說歐陽府里的高手都死盡了,怎麼可能還有活著的凡人。
「沒人願意去,季回雪就自己衝進了瘴氣里。七進七出的府邸深院,他一個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最後把我從地窖撈了出來。」
殷回之從回憶中抽離,看著謝凌:「所以即便我的師叔要置我於死地,我的師尊棄我於不顧,我都還願意叫季回雪一聲師兄。」
「所以即使有些時候季回雪的觀念我無法發自內心認同,但我還是願意照他希望的那樣做。」
謝凌替他總結:「你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他對你有多重要,求我不要傷害他。」
殷回之總是冷靜內斂的眼裡罕見地露出一絲少年氣的狡黠,他有點高興謝凌沒猜中他的想法:「並不是。」
他的語氣不似作假,於是謝凌的嗤弄滾到唇邊,又滾回了腹中:「那你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救命之恩對我來說……意義還是挺重的,」殷回之微微仰頭,「謝凌,其實你沒必要給我編『故人之子』這種話,你也救過我。」
兩次。
你同我說真話,袒露你的目的,我未必不會答應你。
謝凌輕易地讀出了這句話的未盡之言。
他盯著那雙淺褐色的眸子看了幾秒,毫無波動地吐出四個字:「自作聰明。」
殷回之:「……」
若放在之前,他這會便該閉嘴了,但眼下,他突然福至心靈,覺得自己是說到了謝凌的痛點上。
謝凌對他一再糾纏,必然是目的使然。
但為什麼謝凌死活不願意說明,還扯了一堆有的沒的來遮掩?
——要麼是謝凌知道這件事會觸犯他的原則、他一定會拒絕;要麼是謝凌主觀上不願意說、認為難以啟齒的事。
若是單是前者,那便是損害修真界安寧、迫害無辜一類的事,可在這種事裡,他有什麼利用價值?
若是後者,那便合理許多了,但究竟是什麼事能讓謝凌這種奇特物種都覺得難以啟齒……
「你在想什麼?」謝凌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發散出去的思維。
殷回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搖頭:「沒想什麼。」
謝凌冷哼:「我看起來像傻子嗎?」
殷回之心說你不像傻子,但你看起來的確很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扯開話題:「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謝凌蹙眉看了他一眼,最終沒有再追問這個無意義的問題,答道:「看你。」
這個無厘頭回答,和他配合的態度,讓殷回之真切地感到了一剎那茫然:「看我?」
「對,」謝凌加重了語氣,垂眼看著他,「殷回之,你沒覺得這種對話很蠢嗎?你準備做什麼,難道還要我來告訴你?」
一般情況下,殷回之的確會覺得這種信息量稀疏的對話很蠢。
但是此刻他更驚奇於,謝凌是如何做到一邊充當狗皮膏藥、一邊理直氣壯地說出「看你」這種話的。
之前他一直以為謝凌喜歡把沒邊界感的話掛在嘴邊,是為了掩藏真實想法。
可現下,他卻有點懷疑這是謝凌的真心話了。
「我想……」殷回之說了一半,又停住。
謝凌再次蹙眉。
殷回之默了默,繼續道:「我想吃東西。」
謝凌:「……」
「我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上一回吃東西還是昨晚,現在餓得——」
謝凌沉著臉把腰間錢袋扯下來,塞進他手裡打斷他:「去吃,閉嘴。」
謝凌只覺得殷回之的言行舉止突然變蠢了一大截,怎麼看怎麼礙眼,想眼不見為淨。
他並不知曉,此刻殷回之腦海里划過了好幾個想法。
甚至膽大包天地降低了對他危險性的評估,重新將他放在了「可觀察試探」的席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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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棧休整了一夜,殷回之疲於奔波的身體恢復了力氣。
經年累月的規律作息讓他一大早就醒了,他喚來清水洗了漱,看向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