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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中出來,天色已經盡黑了。
麟安殿中的哭泣聲還有質問聲被夜風緩緩吹走。
江遲序接了宮女奉上來的一張絲帕,將手背上的點點淚跡使勁擦去。
那是方才寧和郡主哭著質問他的時候攀上來留下的。
長公主哭她皇兄,哭先帝。
她卻忘了,如今大權在握,穩坐帝位十餘年的是當今聖上,是她本應該俯首稱臣,恭恭敬敬對待的異母弟弟。
這些年長公主勾結先帝遺黨,暗中扶持譽王,插手政事,翻弄朝綱,攪得朝中震盪不安。
前些年當今聖上心中念著血親情誼,不曾動過剷除她的心思,可是這些年,聖上的耐心已經耗盡。
養精蓄銳多年的聖上正打算大展身手,怎麼可能任由長公主把持那些迂腐老臣,使新政難以推行?
譽王倒台對於長公主來說已經是十分危險的信號,但是她張狂慣了,從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甚至還想通過聯姻,將手握譽王案始末的江遲序拉入陣營。
幾年織就的一張大網終於可以一把收起,將那些蠹蟲與奸人一同斬除!
龍顏大悅,賞賜如流水一般跟在江遲序身後,本該暢快淋漓的他此刻卻面色冷峻,眉頭深深皺起。
他還是晚了一步……
長公主把主意打到蘇幼儀身上,他早該察覺的。
深深的挫敗感將他籠罩,這感覺比夜色更沉悶,無邊無際。
暖風吹起他紫色袍角,寬大衣袖隨風抖動,若利斧劈就的結實高大身段隱約在夜色中,跟在他身後的小宮女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小公子怎麼樣了?」
蒼許從夜色中閃出:「已經醒了。」
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他鬆了口氣。
若是江遲安有性命之憂……
那幼儀……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江遲安了。
耳邊又迴蕩起金殿中聖上問他:想要什麼賞賜?
他當時未答。
可是現在他有主意了。
他要帶著幼儀,離開郡王府。
將手中的絲帕遞給身後小宮女,江遲序上了馬車往郡王府去。
江遲安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祝惜芸抹著眼淚在屋裡忙來忙去,擰了血水的帕子又重新沾上血跡,一盆一盆淺紅色血水往屋外傳。
他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但是身上血跡還沒擦完。
江遲序在他床邊坐下,一言不發,只看著江遲安的傷口,目光沉沉。
若是這傷口能刺在他身上就好了……
屋裡氣氛驟然降低,靜悄悄的。
祝惜芸只覺寒毛倒豎,她偷偷看了一眼床上,只見江遲安與江遲序兩人臉色都不好,趕緊識趣退了出去。
一時間,房內只剩江遲安宇江遲序兩人。
江遲安鬆散一笑:「母親才離開,你又來了,今日我這可真是熱鬧。」
江遲序:「今日多謝你。」
江遲安挑眉,繼續笑道:「不必謝我,今日我很開心。」
江遲序本就冷峻的臉更加沉鬱,他打量著江遲安。
「幼儀今日嚇壞了吧,她還好嗎?」江遲安繼續道。
江遲序仍沒答。
江遲安自顧說:「江遲序你知道嗎?幼儀她心裡還有我。」
「你總以為搶了婚事就萬事大吉,
可是你不知道,幼儀她時時刻刻想著與你和離,她心裡眼裡全是我。」
「你的這些卑劣手段,阻不了有情人。」
江遲安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十足的洋洋自得。
江遲序捏了捏拳頭,額頭青筋繃起,卻又面色如常,就連呼吸都沒變,他垂眼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江遲安。
站起身,他大步離開。
卻聽見身後江遲安大聲道:「我事事不如你,但是在幼儀這裡,我從未輸給過你!」
祝惜芸見江遲序坐了這麼一會就出來了,心中正納罕,忍不住抬頭看。
只見江遲序雋秀的臉在月光下森白,眼底漆黑,高挺的眉骨打下的陰影遮住一部分眼瞳,郁色比夜色還濃。
她嚇得腿抖,趕緊垂眼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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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幼儀昏睡了一下午才醒過來,往日潤澤的唇瓣此刻乾裂粗糙,她渾身虛軟。
桃溪捧著藥一點點給她餵下去,又在她唇上塗了一層桂花露。
「小姐……」未說完,桃溪嗚咽哭泣。
蘇幼儀冷冰冰的手牽著桃溪,「別哭了,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