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復禎以為他會很落魄、很頹喪,可是好像並沒有。
他看起來倒是有些優哉游哉地躺在床上,頭髮依舊整整齊齊地用青竹簪挽起,若非天青色的中衣被滲出的血漬破壞了本來的顏色,看起來倒還真像躺在上面午憩一般。
屋子裡又悶又熱,夾雜著血腥氣。
好熟悉的感覺。
她快去世前也是這個季節,那一個月總是往外吐血,屋子裡又不通風,總是散不去血腥味。
徐復禎強忍住乾嘔的衝動。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問道:「你那天晚上說的話,還算數嗎?」
霍巡愣住了,問道:「什麼?」
徐復禎一字一句地問道:「我說,那晚你讓我等你三年,還當不當真?」
霍巡眼睛驀然一亮,道:「我不會在做夢吧?」
徐復禎不說話了,只幽幽地看著他。
霍巡用力撐起上半身坐了起來,連連道:「當真!當真!」
徐復禎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抿起唇笑了笑。
還好,他沒有記恨她。
她挨著床邊坐下,將酒罈放在那缺了一條腿搖搖晃晃的桌子上,拿起一隻茶碗敲開罈子的泥封,馥郁的酒香頓時瀰漫開來。
霍巡苦笑道:「我都這樣了,可不能再喝酒了。」
徐復禎沒有接他的話,只是淡淡說道:「把上衣脫了。」
「什麼?」霍巡又是吃了一驚,耳朵慢慢紅了起來。
徐復禎開始不耐煩了。她知道她重生以後講的一些話是有些出人意料,可是也不至於一個兩個的,什麼都要她說好幾遍吧?
她冷冷道:「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霍巡見她從荷包里取出了藥瓶,知道她是要給他上藥,忙道:「徐姑娘,多謝你的好意,我自己來就好了。傷體殘軀,恐污了徐姑娘的眼。」
那傷口血腥可怖,他怕嚇著她,晚上回去做噩夢。
徐復禎漂亮的大眼睛掃了他一眼,霍巡不吱聲了。
他開始解開身上天青色的中衣。
衣裳已經與滲血的傷口沾在一起,疼得他鼻樑上沁出了冷汗,卻仍是一聲不吭地將上衣脫了下來。
徐復禎還是第一次見到男子的赤裸的上身。
原以為他是文士,身板應該很單薄,沒想到他寬肩窄腰,薄肌剛勁,瘦不露骨,豐不垂腴,如一方白璧雕成。
只是他後背上橫亘著十幾道觸目驚心的鞭痕,皮肉綻開,血水斑駁,宛若猩紅猙獰的蜈蚣爬附其上,周邊皮膚因過度的撕扯而腫脹青紫,觸目驚心。
徐復禎倒吸了一口氣,秦蕭下手可真狠啊。
她輕聲道:「你轉過來,我給你上藥,好得快些。」
霍巡卻有些為難。
徐復禎順著霍巡的目光看向他的雙腿,驀然想起前世關於他的傳言:霍相不良於行,出門都是八抬大轎。據傳他不近女色,更是從不去風月場所。
徐復禎恍然大悟。
他不良於行是被秦蕭打折了腿骨沒有及時診治所致。而他後背上那十幾道鞭痕,就算是好了,只怕也會留下嚇人的疤痕,這便是他不近女色的原因吧。
思及此處,徐復禎竟有些同情起他來。
她起身走到霍巡身後,取出一方白綢布,道:「會有些疼,你且忍忍。」
霍巡笑道:「關聖刮骨療毒尚面不改色,我這點疼痛算什麼?」
徐復禎不語,心下暗想:這人倒是樂觀,難怪他這樣了還能東山再起。
她取過白綢沾上烈酒,輕輕覆在一道猙獰的傷口上。
霍巡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咬著牙沒有出聲。
直到涼涼的藥膏敷了上來,他才有些猶疑地開口道:「這傷處血腥,要不還是讓我來……」
「你恨秦蕭嗎?」徐復禎打斷了他。
霍巡搖頭道:「我既敢開口跟你說那番話,便料到了這個下場。」
徐復禎幽幽道:「那你恨我嗎?」
霍巡笑了:「我喜歡你。」
徐復禎臉紅了。這人說起這些話倒真不害臊。
她接著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恨秦蕭。他要處置你,光明正大地打二十個板子再趕出京城就是了。何必打也打了,還要折人腿骨,還不給請醫?他可真夠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