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進來時她數了一下大堂里抱團取暖的百姓,有二三十個人呢。她怕亂起來自己帶的兵衛也控制不住場面。
雖然她不讓聲張,可煮熟的飯香還是不受控制地逸散到了後院,逸散到了大堂,鑽進了那些數日未進粒米的饑民的鼻子裡。
對食物的本能讓他們相攜走向伙房。
那些走得快的已經從鄭驛丞手中分到了一碗稠香的稀粥。
「小心燙!」鄭驛丞小心地將盛著稀粥的碗遞給饑民,聽著他們口中的感恩戴德,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笑容。
此時天色已暮,可後院卻燃燒著兩處篝火,照得整個後院亮如白晝。
百姓們圍坐在篝火邊上,驛站的陶碗不夠,便不拘什麼容器,連打水的水瓢都拿來盛了粥。
餓了月余的百姓們圍坐在篝火邊上,火急火燎地將那滾燙的稀粥送進嘴裡。
這樣熱鬧盈天的場面,鄭驛丞在夢裡都不敢想!
他正準備讓那些百姓叩謝一下徐姑娘,可目光搜遍了後院的重重人影也沒見到她。
這時菱兒走了過來:「鄭驛丞,我們小姐傳你上去說話。」
鄭驛丞連忙放下手中的粥碗,下一瞬那碗便被別人搶走了。他顧不上許多,把手放在衣襟上擦了擦,隨著菱兒走進了樓上的客房。
那客房裡充盈著淡淡的馨香,鄭驛丞垂首不敢亂看,餘光卻能瞥見床邊掛起來的淺鳶色綃帳。
徐姑娘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可是慈悲也是真慈悲。
鄭驛丞低著頭,心中對這個比自己小几十歲的少女充滿了敬畏。
徐復禎請鄭驛丞坐下來說話。
她站在窗台邊上,俯視著後院裡熱鬧的景象,眉心卻微微蹙著:「鄭驛丞,你如實答我,歧州的饑荒有多嚴重,真的有十幾萬百姓吃不上飯嗎?」
鄭驛丞抬眸飛快地看了一眼徐復禎。
面前的少女體態纖妍婀娜,卻不像扶風的弱柳,反而像一管迎風的修竹。
信兵報出來的名號是長興侯府的徐姑娘,他雖不知道長興侯府是多大官,可是能調用一隊兵衛護送,又能搞到這麼多糧食……
該不會是朝廷注意到了這裡的災情,特意派這位徐姑娘下來視察的吧?
這樣一想,鄭驛丞不敢安坐答話,連忙站起身來,垂手肅立答道:「回徐小姐的話。今年的旱災影響最大的是歧舒交界的幾個縣,那些農戶沒有收成,稅官收走了他們的田屋,流民就多了起來。
「沒想到今年這麼早下大雪,旱災雪災加起來便有了災民。可是論起來,今年不算大災。若是有幾十萬災民,那些官老爺就慌了,得趕緊上奏朝廷賑災。
「可是兩個州加起來十幾萬災民,他們就責成下頭的縣令按著,起不了亂子,還能從這些可憐人身上盤剝一筆銀子。
「若是縣城裡頭的,還能每天到縣衙討口熱湯吊著。像這些沒了屋子流落郊外的,能不能活下來只能看造化了。」
說完,鄭驛丞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兩個州府的知州和通判身為父母官,卻任由自己轄下的百姓餓死凍斃。徐復禎暗暗攥緊拳頭,可惜她也奈何不了那些人。
徐復禎問鄭驛丞:「我帶了九十多石糧食,可以幫這些人撐過這個臘月嗎?」
「可以,可以!」鄭驛丞激動得連連點頭,「若是今日驛站里這些人自然是沒問題的。不過,我們這裡有糧,方圓數十里的災民肯定會聚集過來。小的怕人多了到時引起騷亂。」
徐復禎嘆道:「安得廣廈千萬間……鄭驛丞,你能不能找幾個有能力的百姓幫你控場,每天給過來的災民吃一點稀粥,能熬過這個臘月就好。他們吃不飽,應該也沒有力氣鬧事。」
鄭驛丞點點頭道:「這個倒不是大問題。」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小的是怕傳到了縣老爺耳朵里,會派人過來找麻煩。」
「縣老爺?」徐復禎從沒考慮過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她不以為意地說道:「這個我來擺平就行了。」
鄭驛丞聽她語氣輕描淡寫,似乎根本沒把縣老爺放在眼裡,不由有些試探地問道:「敢問徐小姐是侯府派來的還是……」
徐復禎看了他一眼,淡聲道:「文康公主。」
公……主?那不就是皇上的女兒?
鄭驛丞激動地撲通一聲跪下來:「那皇上是不是也知道我們這兒遭了災?」
皇上現在還在京城因為蜀中鐵器案焦頭爛額呢!徐復禎不忍打破他的幻想,朝他擺擺手道:「鄭驛丞還是快下去吧,別讓下面出了亂子。」
鄭驛丞忙不迭地退下了。
房門一關,錦英便著急地說道:「小姐!這些糧食可是你辛辛苦苦籌來的,憑什麼把好名聲讓給了文康公主?」
徐復禎反問她:「我在這裡施粥,為的是什麼?」
菱兒搶答:「為了讓那些災民熬過這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