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復禎「噯呀」了一聲:「你害苦我了。為著你那句話,我借了很多外債才籌齊了你要的數目。現在十日打完仗,我那批物資怎麼辦?非得打到北狄王庭才能用完了。」
他幽深的眼神望下來,映著火盆上偶爾冒出來的紅星點子,便有了些明亮的神氣:「那就打到北狄王庭去。」
徐復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心裡砰砰跳起來,又慢慢道:「可是……其實我那些物資也打不到王庭去的。」
霍巡便問她總共籌措了多少。
徐復禎細細給他說了。除了他要的數目,還余了十幾萬兩銀子,和借來的四萬兵馬。然而這個她不準備說出去,打算到時候再嚇他一跳。
他微微頷首,又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道:「這個月很累吧?眼底都有烏青了。」
徐復禎忙別過臉去。她自從來河東後,幾乎沒怎麼施過脂粉了,臉色肯定憔悴得要命。
霍巡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又笑了一聲,道:「禎兒天生麗質,就算眼底黑些,也像一種可愛的小動物。」
「像什麼?」徐復禎好奇地問道,又想:倘若他敢說是刺蝟,那一定饒不了他。
他悠悠道:「蜀中有一種小動物名叫食鐵獸,渾身雪白,就是四肢和耳朵、眼圈烏黑。禎兒膚白勝雪,配上眼底這點青黑,倒是跟它有幾分相似。」
「食鐵獸?」徐復禎蹙眉道,「怎麼聽起來很蠻壯的樣子?」
霍巡笑道:「名字雖粗獷些,但是非常憨態可掬,沒人會不喜歡的。」
是麼?徐復禎聽到他這樣毫不吝嗇的讚美不由羞澀起來,連忙扯回方才的話題:「你為什麼叫我籌集這麼多物資?到時候還不起錢了怎麼辦!」
「怎麼會還不起?」他颳了一下她的鼻尖:「這個數目不僅足夠收復去年陷落的四座州府,還能打得北狄人賠款求和,直接補夠河東今年的軍費。」
徐復禎眼睛一亮:「你當時叫我準備物資時,就已經做好這個打算了麼?那左日曜王在外素有威名,你那時怎知一定能打過他?」
霍巡用手虛虛地環著她的小臂,眼神卻看著火盆里灩灩的火光,淡然一笑:「還是上回聽你說起沈世子的往事,才起了這個念頭。他那頭狼,聽說嚇得你不輕。我想試試它的真本事,沒想到真的把這事辦成了,倒顯得我有些對不住它。」
他的這番話,其實是有些說笑意味,別說一頭狼去換那顆首級,就是拿一百頭狼來換他也不覺得可惜。然而他知道徐復禎心腸軟,因此故意說得輕鬆些來寬慰她。
可是徐復禎卻當了真,回握住他的手,柔聲安慰道:「你其實不必內疚,那頭狼三年前郡王妃就要打死它了,還是我給勸下的。說起來它的命也是我的,如今就權當轉贈給你了。更何況它的犧牲功在社稷,想來它也不會怪責你……」
她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說辭,忽然他低頭吻了下來。
略微乾燥的唇貼上來,有點奇異的刺撓感,像是柔滑綢緞上的刺繡,摸上去有點扎手,卻有一種綺麗的美感。
徐復禎心裡「咚」地一聲,眸光下意識往左右一逡,這才意識到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她微微放下心來,不輕不重地抿住他的唇,要渡過去一些她的細潤,忽然帳外傳來兩聲急促的清咳:「咳、咳!有件要緊事,我要進來說。」
徐復禎一驚,忙從霍巡腿上站起來,還沒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沈珺就掀了帳簾走進來,還小心翼翼地覷了她一眼。
徐復禎被這眼神一瞧,倒是惱羞成怒起來:她跟霍巡雖說姿勢是親密些,可聊的都是正經事。沈珺這個眼神,倒顯得他們好像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因此分外著惱地斜了他一眼。
沈珺被她這一乜,愈發覺得自己是打攪了他們的好事。他忙為自己分辯道:「我真有事。三叔聽說徐妹妹來軍營了,正傳你過去說話呢。」
徐復禎聞言理了理衣襟,這才發現她還散著長發,腦袋上還鼓著個包,哪裡是能見人的樣子?
她頓時沒好氣道:「去不了。」
至於要怎麼跟沈眾解釋,那是沈珺這個始作俑者的事。
不過頓了頓,她還是吩咐了他一句:「你去告訴沈將軍,軍需明日就到,讓他明早辰時叫上各位將官到南城門去迎接。」
沈珺訕訕退下了。可是被他這麼一打攪,什麼旖旎氛圍也沒有了。這時霍巡也起身要離開,他還有別的事要辦,只讓她先在這裡好好歇著。
徐復禎連日車馬勞頓,其實也疲憊得不行,待他們一離開,爬上床榻
便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外頭的天色已經擦黑,一個士兵送晚膳過來——說是晚膳,其實就是兩個白肉胡餅配一壺粗茶。
她這兩年雖說能吃苦多了,唯獨在飲食上挑剔些,碰到不合胃口的吃食情願餓肚子。因此她只是啃了兩口胡餅,又喝半盞茶水便撇開了。
她撩開了窗簾往外瞧,軍營里處處點著火把,五步一哨,十步一營,熱鬧得倒有些像京城年節時的街道,那硝煙的氣息,聞起來跟煙火也很相似。
徐復禎有心逛一逛軍營,又覺得不大方便,只好從扒著窗簾往外瞧。
瞧了一會兒,驀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往這邊來。她心中一喜,忙放下了帘子,重新爬回床榻上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