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前根本就不喜歡她!
一想到他這些日子百般哄騙她,她像個傻子一樣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恨不得當場挖個地縫鑽進去!
首輔夫人很了不起嗎?她沈家的女兒不受嗟來之食!
紓妍揚起下巴,極其將自己的哭聲吞下去:「我現在要去嶺南陪我爹種荔枝,後會無期!」
「沈六小姐這甘心這樣離開嗎?」
裴珩眸光灼灼,「我認識的沈六小姐絕不是遇到事情就會逃跑的女子!我若是她,就回去告訴所有人,沈家絕不是通敵賣國之徒!」
可惡!
他一句一個「沈六小姐」,紓妍明知他是在使用激將法,可偏偏就吃他這套!
他又道:「你就這樣走,你的嫁妝也不要了嗎?沒有錢,你要如何走到嶺南去?嶺南那樣苦的地方,你要你爹爹看著你吃苦,為你傷心嗎?」
他每一句話都精準地切中要害。
想到爹爹他們為她所做的一切,紓妍就沒辦法意氣用事,身無分文地去嶺南。
紓妍抹去臉上混合著雨水的淚水,「我現在就同大人回去告訴她們!」
順便拿她的嫁妝。
裴珩終於鬆了口氣,上前一把將她抱坐在馬背上,動作利落地坐在她身後,將她濕透的身子裹進懷中。
「你這回別想再騙我!」
渾身瑟瑟發抖的女子不肯讓他抱,「我再也不會上你的當!」
裴珩喉頭髮緊,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強行披在她身上。
在大雨中尋了半夜的傅承鈺趕來時,就見叔父調轉馬頭,帶著心愛的女子策馬疾馳而去。
他又來晚了!
他明明已經擁有足夠強大的能力保護她,卻總要比他遲一步。
傅承鈺端坐在馬背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雨幕中,韁繩幾乎勒進肉里。
是命嗎?
他好不甘!
*
裴珩策馬回府時,府中所有人都集中在正院。
所有的人都在為今日發生的事情感到不安。尤其是雲陽縣主,以她對長子的了解,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
就在此時,渾身濕淋淋的長子擁著沈氏歸來。
他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烏髮上的水漬順著蒼白的面頰滴落,身上血跡斑斑。
她印象中,從未見過長子如此狼狽過。
她不由地站起身來,還未說話,他懷裡的沈氏向前一步。
她同樣濕漉漉,面色蒼白如紙,唯獨一對烏黑的眼瞳卻亮得嚇人。
她環顧四周,嗓音沙啞道:「我沈家世代忠良,我的曾祖父為救太祖,身重敵軍三十箭,拄槍屹立不倒,流盡身上的最後一滴血。我的叔祖父,在戎狄犯我邊境時,在等不來援軍的情況下,率領三千戰士靠吃雪吃土,為大端爭取來了十二日的時間,最後卻因飢餓而死……我的父親,二十年前在雲海一戰中,曾殲敵二十萬。那一戰,我失去了我二哥哥,我二哥哥死時才十六歲,他都還未娶妻!」
她強忍淚水,一字一句地念著這些自識字初始,就被要求背誦的族譜與家族史。
每個字背後都是一段血淚史。
在場所有人的眸光皆被她吸引住,仿佛從她那對蓄滿眼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烏瞳看到那些曾以身殉國,滿身傲骨的將軍們。
「我永遠以沈氏女為榮!」
她說完這句話,看向裴珩:「還請大人按照約定,將我的嫁妝還給我!」說完這句話,看也未看滿臉詫異的眾人,脊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向門外走去。
行至門檻時,早已筋疲力盡的女子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雲陽縣主下意識地向前一步,眼疾手快的長子已經抱住她,冷聲吩咐:「快去請秦院首來!」
雲陽縣主目送著長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中,一低頭,淚水砸落在手上。
「那孩子,那孩子,」她輕聲呢喃,「一身傲骨,真是像他……」
陳嬤嬤哽咽,「確實像極姑爺年少時……」
雲陽縣主:「她方才說什麼?她為何要嫁妝?」
*
是夜。
受了涼又遭受一連串刺激的紓妍發起了高熱,不斷地說胡話。
小小的,蒼白如瓷娃娃一樣脆弱的女子藏在衾被子模糊中,一會兒哭著喊「爹爹姨母」,一會兒又哭著喊「二哥哥」,不過喊的最多的是「娘親」。
一直守在床邊的裴珩不停地拿帕子擦試著她滾燙的額頭。
待用過藥後,她終於稍微清醒些,認出他來,燒得通紅的眼目不轉睛:「裴叔叔,為何要哄我?」
裴珩撫摸著她的臉,嗓音沙啞:「我喜歡霓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