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令佩道:「陛下,明日便是安葬吉日,此事萬不能傳出去,以免京中百姓人心惶惶。陛下您繼位未久,維穩為第一要緊事。」
太后陵寢被盜,若傳入市井,該是多麼轟動。
朱瑁想起了她那做京畿巡察使的哥哥,吩咐馬之問,道:「你去告訴楊令休,京中護衛加嚴。嚴密封鎖消息。」
「是。」
朱瑁對那報信的侍衛道:「朕去皇陵看看。」
宮中人連忙準備車馬。
楊令佩關切道:「臣妾隨陛下一同去吧。」
朱瑁想了想,點了點頭。
小盒子跟在他們身後。
三人坐在馬車上,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御林軍,往皇陵趕去。
一路上,朱瑁憂心忡忡。
明日,皇族中所有的人都會隨先帝的喪葬隊伍去皇陵,他該如何向眾人交待?
特別是端親王,他是先帝那一輩中僅餘的親長了。在皇族中頗有威望。且又在閩地帶兵。鬧出此等事來,他會如何看這個剛繼位的皇侄?
新帝威信何存?
朱瑁又想起自己可憐的母親來。
她機緣巧合,被先帝一朝臨幸。卻因寡言粗笨,不為先帝所喜。
闔宮女子,她是唯一一個誕下皇子卻沒有受封的。為此,被人譏笑了一輩子。
朱瑁連一句「母妃」都叫不得,只能叫她「阿娘」。
幼時,她跪在地上給朱瑁換衣裳,她叫他「三郎」。
她仿佛永遠都是沉默的、低微的,伏在塵埃里。
朱瑁受了欺負,她就抱著他哭。除此,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也說不出什麼漂亮的道理來。
她只知樸拙地待自己的孩兒好。棉被裡給他多縫一些絮,夜半起來給他做羹湯,四處求了好久,給他求來一支上好的狼毫筆,企盼他寫出錦繡文章來,討梁帝的歡喜。
少不經事,他曾經怨過她。
「為什麼我沒有托生在元德皇后的肚裡?」
她淌著眼淚,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仿佛她真的做了天大的錯事一般。
她臨終的時候,他還沒有被封為太子。
她躺在病榻前,摸著他的臉,留戀萬分。
「三郎,冷了添衣,渴了喝湯,將來求著你父皇,封你一塊藩地,討一個良善女子,生幾個娃娃,你將喜訊燒與阿娘知道。」
她該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孩子做了皇帝吧。
他終於讓她做了「皇太后」,靈牌與她從前覺得高不可攀的元德皇后擺在一處。
可是,合葬之際,竟出了這等事。
她一日都沒享到兒子的福。如今連得到這份哀榮也曲折艱難。
居心叵測之人,想借這件事,來讓他成為朝野的笑柄。
「阿娘,兒連累你了。」朱瑁以手扶額,眼眶濕潤。
馬車行到距皇陵五里處的一個山坡。
忽然劇烈顛簸起來。
那馬好像瘋了一般,一霎時猛地往山地處躥。
馬車快要翻了。
朱瑁猛然從回憶中抽離。
楊令佩驚呼。
「陛下,佩姐姐,別慌。」
說時遲那時快,小盒子靈活地鑽出馬車,一躍上了馬背,死死地抱住馬頭。
馬蹄漸緩。
騰挪出這細微的工夫,御林軍已拉好了弓,亂箭射向瘋馬。
馬車可算停下。
御林軍統領跪在地上:「臣等罪該萬死,陛下、德妃娘娘受驚了。」
朱瑁厲聲道:「這馬是怎麼回事?」
御林軍統領勘察一番,道:「回稟陛下,不知怎的,這片山坡附近來了許多黃鼠狼。馬最是聞不得黃鼠狼放騷的氣味。故而瘋癲。」
幸得小盒子,臨危不懼,穩住了馬。
若容它躥到山坡頂上,縱是被射殺,馬車也將從坡頂滑下,馬車內的朱瑁和楊令佩勢必要受傷。
朱瑁將小盒子拉到身邊,心中對他的信任、憐愛,較之以往更甚。
他摸著小盒子的臉:「星闌啊,好孩子。」
楊令佩驚魂未定,撫著胸口,道:「星闌,本宮竟不知,你會御馬。」
小盒子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看著朱瑁和楊令佩:「星闌不會御馬,只有一股子不怕死的勁兒。星闌不要命,也要陛下和佩姐姐平安……」
他伸出被韁繩勒出血的手。
朱瑁大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