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當故土依舊,怎會驟變成這樣?
謝承運轉動大腦,又去問他:「不是還有韓慈之嗎?瘟病大亂,他怎會坐視不管。」
那人流下淚來,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所以才說天要亡我上樑啊,那韓慈之,早在半年前死於癆病歿了。」
「但凡他再多活久一點,疫病都不至於此,我也不至於家破人亡,來到這偏遠地界上。」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哀哀道:「他不是天下第一神醫嗎,他連謝承運的命都能吊著,怎麼醫不好自己?」
謝承運嗓子干啞,想去安慰他。
可那人看著謝承運又繼續道:「先生啊,聽我的莫去上樑,就呆在這吧。」
「如今杜鵑血在搶皇位,顧憫忠大將軍臨陣倒戈,要扶襄王世子為帝揭竿而起。陛下滿天下去尋丞相,銀子白花花流出去了也不管災民,康問道撞死在朝堂,蘇迎席死於流民。」
「這上樑,如今就和人間煉獄沒啥兩樣。」
謝承運聽了這話兩眼一黑,竟直接昏死在地。
謝明夷連忙抱起他回家,拿起帕子,去擦額頭浮汗。
此時謝承運卻像夢魘了一樣,淚水止不住流。
他覺得自己就像那抬轎的小太監,爹沒了,娘沒了,家也沒了。
什麼都沒了。
一口鮮血噴在被子上就像煙花,摸了摸肚子。那孩子真頑強啊,不管怎麼樣都打不掉,就連現在亦是安安穩穩臥在裡面。
謝承運嘲笑他,以為乖巧便可以被留下嗎,如今只能和他一起去死了。
這樣也好,起碼黃泉路上,他們兩人有個伴也不至於孤單。
他也算對得起這孩兒來人世一趟。
謝明夷急急端了藥來,可謝承運早已心如死灰。
拉著謝明夷的手,淚止不住往下流:「謝明夷,謝明夷。我對不起你,你回草原吧。」
「我回不去家了,我要死了。」
「我只求你最後幫我一個忙,你帶上那黃鼠狼,把他埋在上樑土地上,我也算對得起他。」
謝明夷聽到這話也急了,去扯謝承運衣襟:「我帶你逃離了家,我是叛徒,我只有你了!可如今你亦不要我,我該怎麼辦?」
鮮血往外嘔,染了滿床,修長的手就像玉蘭花。
謝承運去抱他:「我給你信,謝明夷我給你寫信。」
「你帶著我的信去找顧憫忠,若你不想回草原,他會護你一世安康。」
話剛說完,謝承運又要倒下:「他怎麼會這樣,我不在上樑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同丟了魂一般,呆呆重複這句話。
謝明夷心中絞痛,不敢再刺激他。
只能又扶著謝承運躺下,企圖編織一個謊言,好讓他有活的希望:「阿爹,一面之詞不足以當真。您再堅持一下,我們一同去往上樑。」
「我們去看看真假。」
謝承運聽了這話好似被打動,喃喃道:「對,對,那不過是一面之詞,一面之詞。」
可任由誰看,他都已經燈盡油枯到極限了。
面色白得發青,痴痴傻傻。捂著胸口,去喚夢中鄉。
謝明夷跑到山上,吹響長哨。
不一會一隻鷹便落在他肩上。
這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他靠自己留不住謝承運了。
但是他不願當壞人,這個壞人,便給阿爸去當吧。
把準備好的紙條綁在鷹腿上,他知道不出三天,阿爸就會來找他。
沒有什麼能阻止阿爸。
而他也只用再吊謝承運三天命罷。
不再怕被人找到,拿寶石去換最好的藥。
人參靈芝跟不要錢似的往下灌,謝明夷四處奔走,反倒是李茗言一心侍奉病榻。
藥吞進去了又吐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在何方。
謝承運愛上樑,他像個女人一樣深深愛著他的家。
他可以承受苦難,可以受三千業火,可以去死不入輪迴,但他的家要好好的,還要和從前一樣。
太陽要落下,天地就像染了血一樣,可謝明夷還沒有回家。
謝承運難得神色清明,掀開被子下了床。
能跑能跳,甚至還泛著紅潤的光。
身子許久沒有這樣痛快了。
李茗言被嚇了一跳,連忙就要把謝承運扶回床上躺下。
可他卻搖搖頭,示意李茗言幫他磨墨。
「有什麼事以後再說,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李茗言想去勸他,可這人倔強的不像樣。
只得如同哄孩子般拿了紙筆,希望速戰速決,他快些回去休息罷。
筆走游龍,勁瘦挺拔。李茗言看不清他寫了什麼,只知道他寫的快極了,就像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