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榕說的內容對他而言,仿佛一個天外世界,遠離一切戰爭與硝煙,卻又如此豐富和真實。
荊榕說:「這本古生物詞條的筆者措辭非常嚴謹,人魚的鱗片的確是無法用色卡展示的一種顏色。於是我現在在想他對落日的顏色定義。」
「一般來說,赤霞色和落日的顏色相差無幾,但筆者說,不是赤霞色,不是玫瑰紅,不是褐紅色,是色卡無法展示的顏色。」
「我一直在想。」
荊榕抬起頭,看向群山之後的落日:「哪裡的落日的顏色,會這樣與眾不同,而沒有辦法用畫筆或是描述形容出來?」
玦似有所感,他跟著荊榕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他們到達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冬天落日早,還有二十分鐘,他們將看到比維多克小鎮的落日。
荊榕沒有說話,玦也沒有說話。
他們位於一棟廢棄建築的樓頂,席地而坐,玦把斗篷分給荊榕,靠過去和他貼在一起。
周圍寂靜得只剩下他們二人的呼吸聲。
二十分鐘很快過去。
太陽變暗,變成一枚光芒內收的、暗沉的圓,可它背後的霞光是金色的,天幕又是暗藍翻湧的,冰川卡在日落的夾縫裡,透出隱白。
深風洶湧,光芒一寸一寸漲,又一寸一寸紅,在無聲的地方翻滾、爆炸、壓縮,最後吐出盛放的餘溫。
那是洶湧的赤紅色,帶著洶湧、瑰麗又神秘的霞色與冰川顏色,形成落日熔金。
荊榕站起身,後退兩步,視線落在玦的頭髮上。
正是玦的發色。
那本古生物詞條的筆者所言不虛。這是一模一樣的發色。
荊榕說:「我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他抬頭看向遠方的雲層:「這裡是洋流、陸地和冰川的交匯之地,這裡的天空時時刻刻在發生巨大的大氣電離,這種電離會賦予這個地方各種各樣的顏色,讓普通的落日擁有詭譎奇幻的美麗。」
626說:「這樣強烈的活動也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生物造成了改變,他們進化出和日光一樣的發色和毛色,以此來形成保護色。」
荊榕低下頭,帶著笑意牽住玦的手。
他低聲說:「比維多克,奧克維爾克,他們改了這個地方的名字。」
他說:「在你的腳下。這裡是你的故鄉。」
*
這裡是他的故鄉。
這樣的意外消息如同一記重錘,重重落地,轟然砸開記憶。
玦的神情十分平靜,他抬起頭,看向遠方的太陽。
他也認得這個顏色,這一剎那,記憶在他腦海中復甦。
——年幼的他跌跌撞撞,扶著身邊的大人。
高懸的紅日掛在中天。
年幼的玦問:「這是哪裡,我們打到哪裡了?」
那人說:「到我們的家鄉了。我們回家了。」
年幼的玦點點頭。他給那人包紮好了傷口,將他靠著戰壕放平。
那人對他說:「過來,孩子,他們的轟炸機還要一段時間填彈,你可以休息一會兒。」
玦於是爬過去,靠在那個人的懷裡。幾乎是一瞬間,他就睡著了。
在他睡過去的時候,成年人停止了呼吸。戰場變得越來越安靜,直到徹底無聲。
所有的聲音都仿佛被真空抽走,紅日仍然高高懸在天上。
「那段記憶。」
玦說,「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他看著眼前流光溢彩的落日,更早的記憶開始湧現,那甚至是他記事之前,還在襁褓中的記憶。
那記憶中沒有別人,沒有語言,沒有其他。他被放在落滿雪的地上,垃圾堆旁,等待死亡。
一個初生的,被遺棄的嬰兒會如何等待死亡?或許懵然不知。
但他天生是SSS級,這個級別的嬰兒對危險和命運都有著獨特的感知,他不記得將他遺棄的人的模樣,他睜開那雙湛藍的眼睛後,第一眼看見的是天上的太陽。
那是一輪非常、非常美麗的太陽,無與倫比的美麗紅日。
日光對他進行了第一次哺育。
荊榕抬起頭。
玦說:「太陽,太陽不對勁。他們篡改了太陽,那個場景也並不是我的家鄉。奧克維爾克的太陽並不是那樣的。」